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寒露。岁梦】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综]穿到武侠世界养boss 作者:西门不吹雪 陆崇明是明谕帝国元帅,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厨房,开得了飞艇打得过坏蛋,是全帝国人民心中的偶像,妥妥的一代男神,而这位全能型人才唯一不会做的就是养儿子。 在七岁的儿子第N次因为反社会罪被请去喝茶的时候,他终于坐不住了,为了留住儿子的抚养权,他毅然决然的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抱歉,元帅阁下,您这次的儿子又黑化了,测试成绩依旧不及格!” 陆崇明抓狂,想要养个根正红苗的好儿子怎么就这么难!! 内容标签:武侠 江湖恩怨 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崇明 ┃ 配角: ┃ 其它:儿子们(原boss,顾boss,欧阳boss等等) 晋江银牌推荐:陆崇明身为帝国最高统帅,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厨房,开得了飞艇打得过坏蛋。但是,他却养出了个熊孩子,眼看儿子的抚养权要被国家收走,为了证明自己能做好一个合格的父亲,他不得不踏上了一条教养儿子,给儿子幸福的“苦逼”道路……这是篇星际元帅来到古代武侠世界锻炼养儿子技能的故事,作者将男主和古代各种糟心儿子的互动刻画的生动有趣,萌点十足。本文延续作者一贯风格,将朝廷与江湖充分结合在一起,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男主在官场上的作为是本文一大亮点。 ================== ☆、开端   广阔神秘的宇宙中,一点银白色的亮光闪避跳跃,以比光速还要快的速度纵横腾挪,冰冷的金属光泽,流畅的身体线条,飞艇头部一个隐秘的“L”艳丽如血。   银白色的飞艇如同一只英武锐利的鹰阜,在一个漂亮的漂移之后,猛然扎向一个百分之七十被绿色覆盖的星球。   当陆崇明刚从飞艇中出来,第一步踏上这个星球的时候,就觉得心旷神怡。   在这个科技超级发达,人类已经可以在宇宙中纵横的现在,这样一颗原始的,到处充满绿树和花香的星球确实是很少了。   就连陆崇明连日来的闷气都稍稍消散了一些。   他拿下头上戴着的军帽,随手理了一下身上那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皱褶的军事制服,然后步履从容而又坚定的向着绿树掩映中那个仿佛很久远的时候,西方故事中记载的神秘古堡走去。   古堡的大门是开着的,两扇门上还刻着复杂的图案,整个大厅空荡荡的,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清楚的倒映着他的影子。   “咕噜噜咕噜噜!”突然响起的声音,在这个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人影的古堡由显诡异,换了一个人的话,一定会狠狠地吓一跳的,而陆崇明连基本的心跳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很平静的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看去。   圆圆的,扁扁的,长着两个小触手的东西像一只球一样,向他这边滚过来,等滚到他脚边时,啪嗒一下,身子横过来落地,正面两个红色的小圆点忽然亮了起来,一闪一闪的就像人的眼睛一眼。   “咕噜噜咕噜噜!”那个只比成人手掌大了一圈的东西晃了晃它圆滚滚的身材,然后朝某个方向滚了两圈,然后再叫两声,又朝前滚一下。   陆崇明的脸比岩石还要坚硬,他迈开步子,利落洒脱的跟了上去。   古堡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在上了楼梯,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穿过多少条走廊之后,他终于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门上雕刻着神秘的郁金香,那是帝国中代表精神师的标志。   陆崇明知道,他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门并没有锁,随着他的动作应声而开,门内突然射出的亮光让他微微眯起眼睛。   陆崇明没有任何犹豫的走了进去,大门在他身后悄然关上。   这里显然是间书房,面积宽广,布置的古色古香,最惹人注意的是那一排排的,一直通到顶端的书籍,纸书在科技发达的现在,早就已经被淘汰了几百年了,没想到竟会在一个房间里出现这么多,就连陆崇明都有些惊讶,从而对即将要见的人起了一点好奇心。   嗑哒!靠近办公桌侧面的一扇小门被打开,陆崇明迅速转身,一眼就和开门的人对了个正着。   那是个很——漂亮的男人,或许漂亮这个词不应该用来形容男人,但他的五官确实很精致,几乎没有暇癖,长长的黑发披散着,神秘而又华丽。只是他的神情太过冰冷,让人一眼看过去只会心下发憷,再不敢多看一眼,从而忽略掉他的容貌。   “南代巫?!”陆崇明目光冷静,但心中却不免疑虑,这人当真是他要找的人?为免太年轻了,至少比他小了十岁。   男人点了点头,声音冰冷却又不失礼节的喊了一声,“元帅阁下。”然后他随手关上房门,步履沉稳的走了进来。   “请坐。”他指着书房中那排又宽又大看上去就很舒适的沙发示意了一下,而他自己则在那张唯一的办公桌后坐下。   “陛下说你能帮我。”陆崇明的声音并不高,却充满力度,即使是坐在最柔软的沙发上,他的背依旧挺得笔直,保持着最标准的军人坐姿。   南代巫打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资料,一边漫不经心的翻着,一边道:“陆小乖,7岁,男,帝国元帅陆崇明的独子,血统尊贵,天资聪颖,天赋高达200的天才儿童,国家高级保护对象。宇宙历2245年出生在兰州星帝国第一医院,母亲早逝,父亲常年在外征战相处时间甚少,陆小乖三岁时,破坏元帅府的防御系统,整个安全局以为有奸细混入元帅府,引起了巨大的震动;陆小乖四岁进入帝国学院接受正式教育,聪慧、早熟、狡诈、虽然外表乖巧内心却有极强的破坏欲,这是每一位教过他的老师对他的评价。几年间多次进出安全局和教育厅,一个月前破解了帝国安全系统的密码,成功入侵系统,就连陛下都惊动了,现在他怕是还在安全局没有出来吧。”   随着他的话语,陆崇明的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在对方停下来的时候,他冷声说道:“我不是来听关于我儿子的生平简历的,而是想知道怎样才能留住小乖的抚养权。”   这里要说一下,明谕帝国对于十二岁以下的孩童的保护制度是最严密的,万物有得有失,讲究一个平衡,如今的人类科技极度发达,平均寿命达到了两百岁左右,所以相对的,他们注定要失去另一些东西。   明谕帝国的婴儿出生率极低,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虽不能说完全没有生育能力,但也差不多了,十对夫妻十年间能有两个婴儿出生已经是很好,大多数夫妻终其一生可能也不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孩子是帝国最宝贵的财富,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方式伤害他们,否则会被所有人鄙视,国家将处以最严厉的刑罚。   每一个孩子的出生,他们的成长和教育都是重中之重,做家长的必须承担起养育他们教导他们的责任,一旦有所疏忽,国家就会出手干预,甚至剥夺作为父母的抚养权,由国家培养成才。   当然,这样的例子是很少很少的,每一个孩子的出生不但是国家最重视的事情,也是每一对父母的掌中宝,是他们千辛万苦的盼来的,怎么可能会不重视。   事情严重到要让国家出面干涉,甚至发通知要剥夺父母抚养权的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出现过了,而帝国最受人崇拜的元帅阁下却打破了这个记录。   对于自己唯一的儿子,陆崇明当然是非常重视的,他和帝国其他任何一个做人父母的一样喜爱着自己的孩子,只是他的身份注定让他无法长时间的陪伴着自己的孩子。   小乖早熟,因为两人相处时间不多,所以和他这个做父亲的生疏的很,而他又寡言冷硬,每次难得休假回来都要一次次的进教育厅领儿子,面对教育处的那位女院长谴责的目光,他常常无言以对。   他承认他不会教儿子,对于不听训的部下,他可以打可以骂,可以让他们罚跑N圈,可是面对小乖那张白白嫩嫩的脸蛋,他再冷硬的心都会柔软下来。   严厉训斥不管用,惩罚更是舍不得,陆崇明头疼至极,最初检查出自家儿子天赋极高的喜悦一点都没有了,他有时候都希望小乖能够蠢笨一些,至少不会闯下那么大的祸,把自己的抚养权都快玩没了。   因为连日来的郁闷,陆崇明的口气并不是很好,而南代巫也不怎么在意,他脸上的神情依旧冷冷淡淡的,然后从抽屉里又拿出一张纸,道:“陛下亲自传达下来的旨意,我自然会尽力。”   陆崇明精神一振,身子微微前倾,连语气都稍微客气了一些,“请南先生教我。”   南代巫慢慢站起身子,淡淡道:“陛下让您来找我,那应该介绍过我的身份吧。”   陆崇明肃容道:“精神力到达SSS级,帝国内最年轻能力最强的精神师。”   “元帅阁下过奖。”南代巫神情淡淡,他走到陆崇明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道:“我仔细想过,想要拿回您儿子的抚养权,唯一的,没有任何后患的办法就是,让你成为一个合格的监护人。”   这是一句废话,陆崇明紧紧的拧起了眉心。   南代巫好像没有看到他难看的脸色一般,接着道:“我给阁下准备了一场试炼,元帅是带兵之人,应该知道好的士兵在上战场之前都是要经过严格训练的,同理,在下认为一个好的父亲也要有丰富的经验,才能教导出出色的,三观正直的好儿子。”   陆崇明嘴角抽搐,再次觉得自己听从陛下的话来这里,找了这么个年纪比他小了将近十岁的青年咨询这方面的事情简直是个愚蠢的决定。就算对方精神力到达了SSS级又怎样?就算对方是帝国最年轻有为的精神师又怎样?他结婚了吗?他生儿子了吗?他有过养孩子的经历吗?纯碎纸上谈兵而已。   他捏住了放在一旁的军帽,已经想要告辞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但南代巫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让他最终还是没走成。   “元帅阁下何不试试我的办法?如果当真不可行的话在离开也不迟不是吗?”   陆崇明慢慢地松开手,一切都是为了小乖的抚养权!   南代巫的办法并不复杂,作为一个精神师,他会虚构出一个次元空间,然后将陆崇明进行催眠,让他的精神体进入空间中,进行为期十年到十五年的养成训练,当然空间中的时间与现实是不同的,里面一年,现实中也只是沉眠一个小时而已。   确实是个简单而又粗暴的法子,至于效果如何,到底有没有用,等他醒来之后自会知晓。   但陆崇明在听了他的办法之后,却是震惊之极,就是那张向来冷硬的没有情绪的脸,都有些不受控制的动容起来。   这怎么可能?!   他知道精神师稀少而强大,他们利用精神力可以制造出短暂的幻觉,可以让意志力最坚强的战士产生浑身剧痛的错觉,从而丧失战斗力,更高明的到达SS级的甚至可以直接攻击人的脑部神经,让对方瘫痪,变成植物人,或者直接死亡。   可他从来不知道到达了SSS级的精神师竟是强大逆天的可以创造出一个空间!   仿佛看出了对方的震惊,南代巫慢慢的抬手,轻轻碰上自己的眼睛,“我是混血,我的身上有异人的血统。”   陆崇明恍然,原来如此,他认真的凝视着对方的眼睛,这才发现,对方的眼睛虽然看上去好像是黑色的,但仔细观察的话,却可以看出那不是纯碎的黑,黑色之中泛着淡淡的金,璀璨耀眼之极。   那点淡淡的金慢慢扩散,光芒熠熠,好像一个小小的漩涡一样,能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陆崇明一阵昏眩,属于军人的警觉让他瞬间提高了警惕。   “别抗拒!”冰雪般冷澈的声音响起,“想想你的儿子!”   小乖?!陆崇明的心有片刻的柔软,而就在他心软的这一瞬间,轰的一下,他的心神已经被一股强大的精神力彻底攻陷。   “咕噜噜咕噜噜!”   扁扁的,圆圆的小东西滚到南代巫脚边,他弯腰,将它抱到怀里,然后随手抹了一下额际泛出的冷汗,削薄的,没有血色的唇角缓缓的弯出一个隐秘的弧度......      ☆、雪夜   大雪落下来的时候,有一片正巧落在孩子细密的,挺翘的睫毛上,漆黑晶亮的眼睛眨了眨,那片雪花化为透明的水珠滚落而下,在白白嫩嫩的小脸上留下一道泪痕一般的印迹。   小小的身子怕冷似的往女人那边偎了偎,一双小手更是冻得红通通的,小心翼翼的拉住女人的手。   女人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任由孩子抓着没有挣脱,感受到那冰冷的温度后,她收回了不断望着前方的视线,低头捧着孩子的小手哈了口气,用力的搓了搓。   手掌上传来的一点儿的暖意让那孩子翘了翘嘴角,软软的问道:“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女人瞪了他一眼,然后拉着他走到屋檐下好躲避一下这漫天的风雪。   狠狠地跺了跺脚,让冻得麻木的脚稍稍回暖一些,又帮孩子裹紧了身上的棉袄,然后她才指着不远处的那扇卧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的大门说道:“回什么家?!那里才是你的家,你爹是住在里面的大官,你是他的儿子,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公子,你以后的家就是那里,懂不懂?”   孩子鼓着脸,有些不情不愿的说道:“可是何姨说,我出生贱籍,那人又是朝廷命官,他不会认我们的。”   “啊呸!”女人脸黑道:“那个下贱蹄子,不要脸的老货,除了嘴碎还会什么,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孩子掰着指头,说道:“她还说娘的客人那么多,恐怕到底谁是我亲爹娘自己都不知道呢!”   闻言,女人又是一番指天指地的唾骂,其内容丰富精彩的程度让人叹为观止,一点都没有因为面前站着一个孩子而有所收敛,而看男孩那平静如常的面色,显然也是习惯了,一点都没有脸红不自在的样子。   最后,等咒骂声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之后,女人才狠狠地点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你别听那贱人的胡说八道,她那是嫉妒,谁让她又老又丑,没有有钱有势的达官贵人捧她的场,也没有运气好的珠胎暗结生下个大胖小子认祖归宗,你娘我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比她有才情,让她嫉妒去吧。”   说着,她又拎着小孩的耳朵接着道:“记住,你姓顾,就是你爹的儿子,你娘我再糊涂,也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弄错,以后不许你再说自己出生贱籍,你爹是顾兰溪,你是正儿八经的知州家的公子,只要你爹一句话,你就能脱离这样的身份变成真正的官家人,记住没?!”   孩子的耳朵被揪的生疼,他皱着眉头不甘不愿的说了一句,“知道了。”   女人这才满意的松开手。   雪下得越来越大,屋瓦、地面、树梢等等,渐渐地铺上了一层白。   寒冷的天气里没有几人愿意出门的,偶尔走过一两个也是紧裹着棉袄,行色匆匆。   母子两窝在屋檐下,冻得脸都泛白了,女人站在孩子的面前,尽量为他挡去一些风雪,瘦弱的身体颤颤巍巍的好像枝头即将凋零的落花。   时间渐渐流逝,女人一开始坚定无比的心都打起了退堂鼓,她在琢磨着要不要改天再来,今天的天气确实是糟糕透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高大的朱红色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几个下人打扮的人迅速走了出来,在一个穿的比他们体面,双手笼袖,身体微微发福的老人的指挥下,拿着扫帚三下两下的就把门前的积雪清理出一个通道来。   “手脚都麻利些,大人快回府了,要是冲撞了大人仔细你们的皮。”老人的鼻息间喷着白白的雾气,然后他一转身子,就看到了躲在屋檐下的母子两。   他先是一惊,然后往这边走了两步,怒道:“你们怎么还没走?!不是让你们滚的吗?知州大人何等身份,岂是你一个青楼妓子想见就能见的!”   说着,他甚至挥了挥手,想让下人前去驱赶,“快快离开!大人就快回府,若是冲撞了大人,有你好果子吃,大人可不像我这般好说话!”   老人是顾府的管家,在府中颇有威望,女人不敢太过得罪,刚要赔笑几句,却在对方说大人即将回府的时候眼睛一亮,“顾大人要回府了?”   老人闻言,眉心一拧,毫不客气的开始轰人,这种借着一夜风、流攀权富贵的女人他见多了,心中无限鄙夷。   顾府的家丁走上前,在管家的命令下开始赶人,好不容易要等的人就要回来了,女人自然是不肯现在就走的,双方不免推推囔囔起来,女人力气小,又照顾着一个孩子,很快的,来的时候特意疏的漂亮的发髻散乱了,那件压箱底的平日里都舍不得穿的衣裙也凌乱不堪。   小孩跌跌撞撞的走在他母亲身边,他已经被粗鲁的家丁连推了好几个跟头了,但他并没有和一般小孩子一样哭闹,而是每次都咬牙站了起来,然后紧紧的抓着他娘的衣服,低垂的眼睛中闪过一点都不符合他年龄的狠辣。   幸好今天天气恶劣,此处又是官家门前,不然的话定要引来无数人的驻足观望了。   踏踏的马蹄声响起,伴随着车轮的咕噜声,风雪中一辆马车在两骑的护送下,平稳而又迅速的向这里驶来。   管家一惊,连忙低喊了一声,“回来!别理那个疯婆子了,快回来!大人的车驾到了。”   随着马鞭清脆的一声响,马蹄声戛然而止,马车已经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大门口,管家赶紧带着家丁迎了上去。   “大人回来了,恭迎大人回府。”管家笑容殷勤,一点都没有了刚刚的凶狠霸道。   车门吱呀一声开了,从女人的方向只能看到一道修长挺拔的朱红色背影,这样的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狼狈不堪的状况,她一把拉住身边的孩子,一溜烟的往马车的方向跑去。   一边跑,她还一边喊:“大人,顾大人,可还记得绯烟楼的茹娘么?”   管家身子一僵,暗自叫苦,起先就不应该看对方孤儿寡母的就手下留情的,早让人把人打走哪有这么多事,这下可好,冲撞了大人恐怕连自己都要跟着遭殃了。   要知道,现在的大人可不比从前,冷面冷心的,对下人更是要求严格,眼睛里一粒沙子都容不得的。   寒冬腊月的天气,雪花还在天上飘,管家却举着袖子匆匆忙忙的抹去额头冒出的冷汗,他暗中使了个眼色,顾府家丁立刻上前拦住往这边冲过来的母子两。   “大人!顾大人!”女人力气不够,远远比不上人高马大的男人,无奈之下她只能扯开嗓子叫道:“一夜夫妻百日恩,顾大人便是不记得你我往日的情分,也该瞧瞧您的亲生儿子!”   这句话果然管用,正从车中出来的人一挥衣袖,避开管家伸过来搀扶的手,动作干脆利落的跳下了马车。   男人面貌端正,并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翩翩风度的美男子,他的棱角太硬,神情太冷,眼神也太过犀利,让人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觉得这人肯定是个难以亲近的人。、   而非常矛盾的是,他的眉宇间自有一股清正之气,会让人不由自主的信赖他。   男人转身,往母子两那边看去,他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虽然衣衫凌乱,却容貌娇艳的女子,而是站在女人身边,被推着往后退的孩子。   只一眼,他就知道,这是他要找的人了!      ☆、疑虑   顾府,偏厅。   窗外风寒料峭,大雪纷飞,地上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银白,厅中烧着炭火,暖和得很。   母子二人被冻得发白的面色稍稍回暖了一些,透着点淡淡的血色。   厅中安静得吓人,刚刚还无比泼辣的茹娘现在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她偷偷的瞧着坐在上首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隔得时间太久了,她总觉得面前的人和记忆中那个一掷千金只为博她一笑的顾公子完全的不一样了,变得更加的威严,更加的冷漠,也更加的高高在上。   茹娘紧紧地拉着孩子的手,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原先打算的两人见面之后使个美人计之类的想法彻底打消了。   她又不是笨蛋,身在青楼最会看人脸色了,现在的顾兰溪绝对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老管家亲自端着茶走了进来,一杯恭恭敬敬的放在男人面前,另外两杯放在茹娘身边的茶几上,然后就低眉垂眼的站到了男人身后。   顾兰溪,现在应该称他陆崇明了,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紧挨着女人站着的小孩,这就是他这场试炼要培养的对象吗?!   年纪倒是和小乖差不多的样子,眉眼精致,长相没有小乖可爱,却比他漂亮,只是眉宇间带着阴郁,让他看上去远没有经常笑眯眯,嘴甜笑容也甜的小乖来的讨喜。   或许是他的目光过于专注,小孩有些怯弱一般,往他母亲身后躲了躲。   只是,他终究躲不过的,茹娘一把将男孩从后面拉出来,往前推了两步,打破了这种令她压抑的气氛说道:“顾公子,多年未见,茹娘甚是挂念,如今公子已贵为知州,茹娘出身风尘,本不该前来打扰,只是几年前那一别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已有身孕。茹娘不忍见顾家血脉流落在外,也想让孩子认祖归宗,这才觍颜来见大人。”   厅中静谧无声,茹娘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额角都快冒出冷汗了,然后才听坐在上首的男人道:“名字?”   茹娘先是一愣,然后几乎是喜笑颜开的说道:“惜朝,我让他姓顾,取名惜朝。”   顾惜朝么?倒是个好名字。   陆崇明原先是想把人拉过来好好打量一下的,毕竟是自己的试验对象,可在看到对方胆怯的眉眼时,又打消了主意。   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却是狠狠地皱起了眉头,这样的人,太怯弱了,即便还只是个孩子,他也依旧不喜,何况还是一个即将成为他“儿子”的人。   好在年纪还小,以后经过他的调、教,应该能够改过来吧。   陆崇明站起身,朝身后站着的管家吩咐道:“准备一个院子,让他们住下来,告诉府内诸人,顾惜朝日后便是顾府的小公子,让他们仔细伺候,不得怠慢。”   这是要认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儿子了?!   不但管家目瞪口呆,就是一心一意想把儿子塞进顾府的茹娘也是无比吃惊。   竟然这么简单的就被认下了?不来个滴血认亲吗?不让人去绯烟楼彻查一番吗?这么简单的就信了她的话?茹娘的心中瞬间涌上一种复杂的情绪。   “大人,”管家白白的眉毛拧的死紧,他尝试着劝说道:“要不派个人去绯烟楼查看一下吧。”   陆崇明摇头,淡淡道:“他是我的儿子!”   无论对方和他现在的这具身体有没有血缘关系,在这里,他都必须是他的儿子!   声音不大,却毫无转圜余地的一句话让人震惊,一直拉着母亲衣袖的顾惜朝小心的抬眸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眼中极快的闪过一道光。   陆崇明出了偏厅,挥退了身后跟着的下人,独自一人打着油纸伞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来这个空间已经有三天了,心中的震撼还没有彻底退去,他慢慢的伸出手,冰冰冷冷的雪花落在掌心,一下子融化成透明的水珠。   北风呼啸而过,让人泛起阵阵冷意,枝头的梅花花瓣被狂卷着,不知道飞向了何处。   这里的一切那样的真实,真实地让他第无数次的怀疑,这真的是一个精神师所建造出来的虚幻空间?而不是一个确实存在的世界?   异人不同于人类,那是一个神秘而强大的种族,他们人数不多,整个宇宙中只怕也只有区区百人。异人人数虽少,却是一种几乎能称得上永生不死的存在。   他们的精神力非常强大,甚至可以脱离脆弱的肉体直接以精神体的方式生存,活得长久的异人都会选择让苍老的肉体化为尘土,让精神体在宇宙中肆意遨游。   一旦厌倦了,就忘记过往,忘记一切,再次回到出生的星球重新从一个婴儿开始生长。   异人性情平和,不喜争端,却非常排外,轻易不和外人有交集,更何况是诞下血脉。   所以陆崇明才会对南代巫的血统非常震惊,而更加让他不可思议的便是这个世界了,他没有见过真正的异人,只在一些文献记载中看到过他们的资料,虽然知道异人强大的精神力,宇宙中的任何生命物体都不不上他们,但一个混血而已,就能将一个次元空间创造的这么真实吗?!   三天时间,以他的观察力竟没有发现任何破绽,景物是真实的,身边的人是真实的,他现在的身份,所要处理的公事,任何细节都天衣无缝。   这不像是一个幻境,倒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这几天以来,陆崇明一直想找到一些漏洞的,但在看到那个他要抚养的对象时,忽然就镇静下来。   是真是假,是虚幻还是现实又有什么关系,他是来学习经验的,只要把他的攻略对象照顾好,把对方教养成一个三观正直的好人,回去后能够重新拿回小乖的抚养权就好。   想通之后,他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脚下步伐加快,迅速去了书房,然后关起门来拟定他的英才培养计划。   并不知道自己的苦难生活就要来临,顾惜朝母子两被管家安排进了西院的拂惜园,白白嫩嫩长得漂亮精致的孩子坐在椅子上,两条小短腿晃来晃去,他眨着眼睛看着女人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一脸的惊讶赞叹。   “啧啧!不愧是朝廷大员的府邸,这摆设,这布置,比绯烟楼好看大气多了。”忽然,她眼睛一亮,小跑着走到墙角的架子前,对着色彩绚丽的飞马踏月瓷器细细抚摸,“这是唐朝的真品吧,我们楼里那个仿制的都花了一百多两的银子,这真品得值多少钱啊。”   又是摸又是感叹之后,她走到孩子身边,朝着他的后脑勺啪的一下,拍了一巴掌,然后认真叮嘱道:“记住了,你以后就是顾知州的儿子了,多讨好讨好你父亲,让他对你的喜欢更多一点,这样才能在顾府站稳脚跟,对你以后也有好处,知道没?!”   碍于对方淫威,顾惜朝表面上非常乖巧的答应了下来,但心中却不是没有疑问的。   对于那位今天才刚刚见面的父亲,他满心疑虑,因为对方的所作所为太奇怪了。   他虽然年纪小,但自小在青楼长大,早没有一般小孩的纯洁天真,他早熟,聪慧,最会察言观色,甚至比一般的大人更加看得通透。   在他母亲拉着他来找所谓的父亲的时候,他就从来没想过对方会认下他,一个朝廷高官,一个青楼妓子为他生的孩子,就算两人之间真的有着血缘关系,碍于颜面对方是绝对不可能让他母子二人进府的,他之所以跟着茹娘走这一趟,不过是因为人小没法拒绝,也是为了让他这位想要攀高枝的母亲死心而已。   事情的发展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料,除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风雪,以及那位父亲截然不同的态度。   到底还是个只有八岁大的孩子,顾惜朝满心疑虑,也有些不安,连睡觉的时候都在翻来覆去的猜测着男人的想法,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骄傲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拂惜园的大门便被人打开了,此刻,下了一整夜的暴风雪刚刚停止,屋檐地面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积雪,一脚踩下去可以陷进半个鞋面。   温暖的卧室中点起晃晃悠悠的灯光,整夜都翻来覆去根本就没有睡好的顾惜朝是被人摇晃着推醒的。   睁开迷迷糊糊的眸子,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小声叫着他的丫鬟,然后一股寒气袭来,在与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对上的时候,原本睡意朦胧的神智彻底清醒过来。   “你......父亲......”他犹豫了一下才叫出了这样的称呼,心中有些不安,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来了他这里。   不会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会影响到他的脸面,想把他赶出去吧,顾惜朝恶劣的想着。   陆崇明当然是不清楚这位昨天刚认下的儿子的想法的,他只是很简短的说了一句,“起来!”   顾惜朝无法拒绝,虽然他现在困得要死,恨不得趴在床上睡到中午,但在男人的注视下,他还是慢慢的爬了起来。   叫他起床的两个丫鬟拿来一套新赶制出来的衣服,想要帮他穿上,却被陆崇明一挥衣袖阻止了。   “让他自己穿。”他淡淡道。   自从来到这个奇异的空间之后,他第一件无法适应的事情就是,无论是吃饭睡觉,还是穿衣服,都有人亲自伺候,他是军人不是残废,洗衣服也就算了,毕竟他从前也没洗过,但连穿衣服都要别人代劳,他是没有手还是没有脚,简直是把他当成一等残废了。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是两岁的幼崽都知道的事情,作为他的“儿子”,即使只是临时的,他也必须要养成这个习惯。   好在在绯烟楼的时候,顾惜朝自从三岁之后,就一直是自己穿衣服的,要别人伺候着,他反而不自在,陆崇明的话倒是称了他的心意了。   熟练的把衣服穿好,宝蓝色的夹袄衬得他的肌肤更加的白嫩。   他并没有穿外袍,下身一条同色的裤子,裤管被陆崇明亲自用布条绑住,然后套上一双黑色的靴子。   也是这时,顾惜朝才注意到,对面的男人穿的不是宽袖长袍,而是一件黑色短打。   他的衣服比自己更加单薄,脚蹬长靴,腰间用一条带子紧紧地系住,极好的勾勒出他腰细腿长的挺拔身材。   等到穿戴整齐,陆崇明让他来回走了几步,见他尺寸刚好没有不适之后,又随意撸了两下那头柔软的发丝,三下两下的就在他脑后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   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一切准备妥当之后,陆崇明才拉着小孩出了房门。   在房中的时候还不觉得怎样,可一旦出了房门,只着了一层夹袄的顾惜朝无法克制的打了个冷颤。   清晨的空气非常清新,天色微微发白,夜色还未彻底褪下,整个天地都是白的,散发着银色的光辉。   顾府非常大,比之绯烟楼少了种靡丽风、、流,多了些肃穆与贵气。   下人们都被陆崇明挥退了,周围只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除了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的沙沙声,四周一片安静。   顾惜朝昨天刚刚入府,自然是不清楚哪是哪的,他的手被男人牢牢地握着,阵阵暖意传来,连清晨的寒气似乎都消散不少。   不知道走了多久,又穿过多少条回廊,等陆崇明终于停下来的时候,顾惜朝才发现,他们已经站在了一块非常大的空地上。   地上的积雪都被清理干净了,露出黑色的泥土,左边靠墙的地方还放着一排的兵器,刀枪剑戟之类的种类繁多。   心中泛起一种模模糊糊的念头,顾惜朝抬头看向对方,黑色的眼睛中满是好奇和惊讶。   陆崇明弹了一下那条束的高高的马尾,看着它在空中左右摇摆了几下,才低头说道:“以后每天卯时起床,沿着这块场地跑二十圈。”   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顾惜朝忍不住脱口问道:“为什么?”   陆崇明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强身健体。”   顾惜朝不是一个人在跑,陆崇明是跟着他一块儿跑的,他现在的这具身体看着还好,实则内里空虚的很,一百圈的路程如果是在以前,根本就毫不费力,连汗都出的很少的那种。   可现在用顾兰溪的身体做来却是汗湿衣背,全部路程跑下来,整个人都快虚脱一般。   东方渐渐泛白,晨曦的光芒照在他的身上,晶莹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落下来,折射出耀眼的光泽。   阵阵白雾呼出,融进空气中,他喉结滚动,满脸是汗,鬓角的发丝被汗水打湿,迅速的结了冰,而即使是这样的时候,他也不见狼狈,反而有一种男儿的阳刚魅力。   相较于他,顾惜朝也好不了多少,甚至比他更加的糟糕,他是第一次跑,一开始还好,小胳膊小腿的跑得倒也顺溜,但一圈又一圈的下来,渐渐地,他的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每跨一步都吃力的很。   不是不想坐下来休息,但陆崇明一次又一次的跑过他的身边,每跑一次,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就往他身上扫一下,让他想要停下的脚再次向前迈,到最后,他几乎是一步一步的拖着自己的身体往前挪了。   弄得他非常怀疑,对方会认下他是不是就是为了在第二天累死他!   再一次的路过顾惜朝的身边,他小跑着甩下一句,“我并不希望你半途而废。”   即使是喘着气的现在,他的声音依旧很冷很淡,让顾惜朝听着,无端的升起一股傲气,你哪一只眼睛看到我要放弃了?我偏不放弃,偏要跑给你看!   他埋着头,背脊微微拱起,双手紧握成拳,拼命地往前冲。   第十三圈,第十四圈,第十五圈......   每跑一圈,他都在心里默念一圈,牙关紧紧的要在一起。   眼前一阵模糊,咸涩的汗水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落进了眼睛里,引起阵阵刺痛。   他连抬手去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崇明已经在终点等了他一阵了,专注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对方身上,直到顾惜朝终于跑完最后一圈,整个身子都软软的,向地上倒下的时候,他才一个健步,上前扶住对方。   顾惜朝不断地喘息,他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他的脑袋埋在一片宽厚的胸膛中,自己的汗水与对方的汗水融合在一起。   “好一点没有?”等到怀中孩子的喘息声小下来的时候,陆崇明才如此问道。   高高束起的马尾轻轻地动了动,顾惜朝站直了身体,整张小脸红彤彤的,堪比初升的朝阳。   陆崇明点了点头,对于他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性子胆怯了一些,对他的母亲的依赖也多了一些,但好在骨子里有一种不会轻易放弃的韧性。   重新牵起他的手,陆崇明领着他慢慢往回走,边走边道:“先回去洗个澡,然后和你母亲一起吃早饭。”任务完成了,也要适当的给点奖励,这样才不会引起反弹。   洗澡两个人是一起洗的,毕竟是父子,对方还是个男孩子,陆崇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而顾惜朝已经累得连抗议的力气都没有了。   洗完澡重新换了身衣服,两人便去了饭厅,茹娘已经等在那里了。   本来一大早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在问过下人之后才知道顾惜朝被陆崇明带去跑步的茹娘,在重新见到顾惜朝那张小脸的时候才终于放下了心。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放着好好地觉不睡,非要去跑什么步,但她还是在陆崇明出现在饭厅的时候,扬起一个娇艳的笑。   不着痕迹的理了理头发,她亲自将丫鬟手中的粥端过来,放在陆崇明面前道:“大人,今天的粥是茹娘亲手熬得,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陆崇明皱眉,扑面而来的香粉味让他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   只在进厅的第一眼被打量过,之后就一直被他母亲忽视的顾惜朝慢慢的在陆崇明对面坐下,身边的丫鬟迅速的帮他盛了碗粥,他抬眸,扫了眼不断地往后仰的男人,以及笑得殷勤不断往前凑的女人,然后飞快的垂下眼帘,埋头喝粥,当做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茹娘娇柔的身躯几乎要与他贴在一起了,陆崇明避无可避,他嗖的一下站起身,端起粥三口两口的就往嘴里灌,还冒着热气的粥烫的他泪花都要冒出来了,陆崇明衣袖遮脸,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身后,茹娘挥着手帕喊道:“这么快就走啦,大人回不回来吃午饭?我亲自给你做?”   离去的背影走得更快了。   直到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了,茹娘才坐到顾惜朝的身边,问道:“早上你爹找你去做什么了?”   顾惜朝喝着粥,含糊不清的说道:“跑步。”   “这我知道。”茹娘皱了皱眉,“我是问你他和你具体说了些什么,比如说他有没有问你生辰八字,或者你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或许是今早运动量过大的原因,顾惜朝很快的就将一碗粥给喝完了,他放下空碗,眨了眨眼睛回道:“没有。”   “他怎么就一句都没问呢......”茹娘直犯嘀咕,眉宇间不见轻松,只有凝重,这和她事先猜想的一点都不一样啊!   顾惜朝看了一眼他娘的样子,忽然敲了敲空碗,说道:“娘,我还饿,我想吃你煮的面条。”   茹娘有些不耐,她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手背,烦躁道:“吃吃吃,就知道吃!有粥喝就不错了,吃什么面条啊!”   顾惜朝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的说道:“顾大人早上天没亮就叫我起来了,还让我跑了整整二十圈,我的腿都快跑断了......”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她还是心疼的,茹娘瞪他一眼,说了一句“不许叫顾大人,要叫爹。”这才不情不愿的出了门,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初见   作为延州的知州大人,陆崇明也算是这里的一把手了,论官阶,论后台,整个延州敢和他呛声的除了几个刚正不阿的刺头之外,还真没有几人。   以前的顾兰溪性情孤傲,不把人看在眼里,又因为刚来此地上任,能与他交心的人很少,几乎没有,而换了陆崇明之后,和他说得上话的人就更少了。   这其中,通判司徒却显然是个例外。   司徒云修,字鸿飞,相貌俊雅,玲珑八面,与顾兰溪的孤高不同,他长袖善舞,能说会道,在官场中向来是左右逢源,如鱼得水。   身为延州通判,他的官阶虽然比顾兰溪低了那么一阶,后台也远没有他牢靠,但平日里顾兰溪对他也不敢太过得罪,只因通判虽为知州副手,却负责监察之职。   好在司徒云修是个识趣的人,两人又是年纪相仿,本来有些防备的关系,在他的刻意修好之下,倒也成为整个延州唯一能和顾兰溪说得上话的人。   这日,陆崇明几乎是从家里狼狈的逃出来之后,就去了府衙,好歹也是一州知州,顶了原主的壳子好歹也要做个样子,他刚踏进内堂,司徒云修就围了上来。   “顾大人早啊!”他打了声招呼,眼睛发亮的说道:“听说昨日大人府上住进了一位美娇娥,不知是真是假?!”   陆崇明皱眉,“司徒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闻言,司徒云修赶紧摆了摆手说道:“顾大人可别误会,只不过是我与大人住的近了些,府上小厮昨日撞见了那一幕,回去后当了个笑话说与我听的。”   他说的真挚,陆崇明却不置可否,是与不是,只有这位狡猾的司徒大人自己清楚。   气氛沉默下来,司徒云修干咳一声说道:“绯烟楼的那位茹娘在这里还是比较有名气的,她有一个儿子的事情也是人尽皆知,顾大人为了自己的名声,还是早早送走他二人的好。”   这一番示好的话,却让陆崇明狠狠地拧起了眉,他淡淡道:“顾惜朝是我的儿子。”   虽然有所猜测,司徒云修还是大吃一惊,他左右看了一下,这才对面前的人小声说道:“顾大人快快将他们送走吧,此事再也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这要是传到蔡相耳中如何是好!”   蔡相?!   陆崇明在原主的脑子里捣鼓了半天,才终于翻出了关于蔡相的记忆。   蔡京,宋朝权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深得皇帝信任,也是顾兰溪的恩师,他最大的靠山。   顾兰溪今年已二十有六,在这个年代理应早就有了妻儿,可他房中却只有两个侍妾,没有正妻,更没有孩子,这是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一切只因蔡京曾承诺过,定要这位得意门生做他的女婿,好使二人更加的亲近。   当时他没有出阁的女儿中,最大的也只有九岁,顾兰溪也有感于蔡京对他的提拔,便等了下来,这一等就是四年,这也让他成为百官中少有的到了这个年龄还没有妻儿的人。   这次他被派来做延州知州,只等任满三年就回汴梁娶蔡相之女,做了相国的女婿,未来仕途更是可以青云直上了,倘若没有出陆崇明这个变故的话。   司徒云修的劝解一点错都没有,罕见的为对方考虑了,如果事情真的传到开封,被蔡京知道的话,虽然那位蔡相不见得会做什么,但对他的印象总会差上那么一分的。   有理智的人都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可惜陆崇明不是顾兰溪,不是其他任何人,对他来说,仕途算什么,官位算什么,那些都是虚幻的,养儿子才是最重要的。   陆崇明并没有隐瞒,眼底的固执让司徒云修一下子就明白了,他面上担忧的说道:“顾大人可要考虑清楚了,你当真要认下那孩子?蔡相那边怕是难以交代啊。”   “司徒大人的好意本官心领,在下自有分寸。”陆崇明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便挥袖离开了。   只留下司徒云修摇头叹息不已。   在府衙发了一个上午的呆之后,陆崇明就回去了,当然,他是用了午餐才回去的,茹娘做的饭菜他可消受不起。   时过正午,寒冬的大街上总算有了点人气,陆崇明掀起窗帘望去,可以看到街道旁堆砌着的积雪,和路上匆匆走过的人影。   这里不是主干道,没有闹市繁华,只有紧闭的门扉和袅袅的炊烟,和他见过的星球都截然不同的存在。   忽然,他目光一凝,街角的拐弯处,一个白衣消瘦的人影异常突兀的出现在眼帘中,黑色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右手腕上缠着一方蓝巾,比初夏时的那方晴空更加的蓝的澄澈。   那是一个少年公子,满脸的病容,每走一步都要咳上一咳,对方慢慢走近,与马车交错而过的瞬间,那人一抬头,朦胧的秀目与冰寒的黑眸相互对视......   咕噜噜咕噜噜,马车依旧在转动,陆崇明在放下车帘的一瞬间,突然发现少年走过的积雪上没有留下半个脚印......   顾府。   陆崇明刚下了马车,连茶都没有喝上一口,就听官家凑了上来禀报说,茹娘母子与府内的两个侍妾闹矛盾了,还差点打了起来。   顾兰溪没有正妻,府内的两位侍妾虽然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妾,但好歹也是主人的女人,比起其他人,身份还是高了一点的,如果能为顾兰溪生下一男半女的,那么她们的地位也就更加稳了一些。   两个侍妾虽然表面上温温柔柔,识情识趣的,但暗地里算盘珠子可是打得啪啪响的,可谁知道还没等她们愿望成真,就空降来了一个茹娘,连同她已经八岁大的儿子。   这对她们而言,简直是天大的威胁,平日里明争暗斗的两人在面对强敌的时候,非常聪明的选择了一致对外。   可惜,茹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她那张嘴厉害起来能把人给说死,于是两个原本是来给个下马威的侍妾便宜没占到,反而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一来一去的,恼羞成怒的二人便和茹娘彻底闹了起来。   听管家讲完了是事情经过,陆崇明只觉得脑袋疼,如果是男人的话,他早罚他们双手俯卧撑,单手俯卧撑,然后出门跑两百圈了,可对方是几个娇滴滴的女人要怎么办!   或许是听府里的下人说他已经回来了,三个女人后面跟着一个顾惜朝风一般的刮了过来,一个比一个委屈,一个比一个哭声大,让特骨铮铮,面对千军万马依旧指挥若定的元帅阁下彻底傻眼了。      ☆、离开     英勇无畏,曾经被陛下亲自颁发过勇士勋章的元帅阁下,再次落荒而逃,走之前顺手牵走了站在一旁看热闹的顾惜朝。   当然,他是绝对不承认自己是在逃的,他这只是应急策略而已。   而在其他人眼中,冷漠的男人骤然起身,淡淡的目光将几个人定在原地不敢啃声,然后就拉着孩子走了出去。   直到两人与三个女人,连同管家离得够远了,陆崇明才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这不能怪他,身为元帅,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只是这种女人争风吃醋,你挠我一下我讽你一句的场面他还真没见识过。   以往他所见的女人,不是高贵端庄的大家闺秀,就是精明能干的女强人,而手底下的那些女兵,那更是英姿飒爽,身手比大多数的男人都要厉害,何曾见过这种看上去又会哭,又会撒娇,还娇娇弱弱的,好像一巴掌就会被拍死的女人。   今天以前,他一直以为这里的女人就是柔弱的菟丝花,但今天以后,他终于见到了他们的彪悍之处。   这个空间的女人都是这样的?陆崇明冷汗直冒。   一直暗地里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的顾惜朝晃了晃被他牵着的手,小声说道:“娘不是故意和她们吵架的,是她们先骂我和娘出生贱籍,娘才和她们吵起来的。”   出生贱籍?陆崇明下意识的皱起眉头,有些不解,那很严重吗?   他知道茹娘是个青楼之人,青楼的意思他明白,古往今来,在任何一个世界这种地方都是不可能灭绝的,只不过是称呼变得好听一些而已,明谕帝国那些高级俱乐部中的小姐少爷,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识过,但也常听身边的友人同僚说起,这青楼与明谕帝国的俱乐部应该是相同性质的地方。   虽然是买卖皮肉的,但在他眼中却和其他用工作养活自己的人没有任何不同,区别只在于有的人是用自己的脑子赚钱,有的是靠劳力,而他们是用自己的身体而已。   而且,因为明谕帝国惨淡之极的生育力,就算是一夜贪欢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宝贵之极,倘若男方不愿抚养的话(这种情况极少,几乎不会出现),国家就会承担起抚养孩子包括孩子母亲的义务,总之根本不会有出生贱籍这一说。   原来身份的尊贵与否,不但要取决于父亲,母亲那边也有影响的吗?   陆崇明看出了他眼底隐藏的不安,他摸着对方毛茸茸的脑袋道:“只是吵架而已,我不会生气,你和你的母亲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顾惜朝笑得灿烂。   陆崇明心情不错,一路牵着他去了书房,作为一个好父亲,对于孩子的教育绝对是重中之重,强身健体是必须的,读书认字更是不可忽略的。   在知道对方并不像这个世界中的大多数人一样,大字不识一个,而是接受过很好的启蒙教育之后,陆崇明是满意的,至少不用从头来过。   而顾惜朝更是眼睛发亮,他指着书房中那一排排的书架问道:“这些书我可以看吗?”   陆崇明大袖一挥,答应的非常爽快,“随意看就是。”   顾惜朝闻言,飞快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他眼尖,早就已经看到架子上那排书的名字了,右手高高抬起,直奔其中一本。   陆崇明见他直接忽略自己,站在原地就看了起来,便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了一眼。   《资治通鉴》?那是什么?   陆崇明差点都要脱口问出了,好在良好的自制力让他硬是忍了下来。   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对方的存在,顾惜朝脸蛋通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小声道:“是司马公的《资治通鉴》,夫子曾经和我说起过,只是书铺里没有全的卖,一直惦记着,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了一时有些忘形,你......父亲勿怪。”   “没事。”陆崇明勉强勾了勾唇,道:“你年纪还小,这些看的懂?”   顾惜朝老实的点了点头,然后敏锐的察觉到对方的脸色有些难看,忽然指着书上某处说道:“司马公说:长平之战后,秦将白起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赵人大震。父亲可以和我说说那场战役吗?”精致的脸蛋微微发亮。   陆崇明的脸色更差了,他绝对不承认他是个连小孩都不如的文盲,只是两个世界的知识体系不同而已,而原主留给他的记忆到底不是他自己的,就像记录在文本上的资料,必须要经过查找才能知道,当初他来到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窝在书房练习了三天的字迹。   有原主的记忆和身体的习惯在,才勉强蒙混过关的。   只要顾惜朝愿意,他讨好人的功夫还是一流的,假装没有看到对方发黑的脸色一般,依旧一副我很乖我想听故事的神情。   陆崇明干咳一声,终于从那一大堆杂七杂八的记忆中搜出了关于那场战役的资料,然后慢慢的说了出来。   如果是让他讲什么童话故事的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一场战役,即使是一场他不熟悉的关于冷兵器时代的战役,他都说的条理分明,甚至偶尔还加上一两句自己的见解。   陆崇明能够成为帝国最年轻的元帅,他在战略方面的见识自然不会低,战国时期的长平之战由他说来,让顾惜朝听得如痴如醉,受益匪浅。   而他也发现了,这个孩子似乎对军事方面的事情极有兴趣,有可能的话,往这方面培养培养也不错,以后保家卫国,抵御外敌,这绝对是个三观端正的好职业。   父子两在书房中呆了一下午,连晚餐都是在这里解决的,元帅阁下是绝对不承认自己怕了那些战斗力强悍的女人的,他只是想图个清静而已。   冬日昼短夜长,顾惜朝陪着陆崇明吃完晚饭后,便踏着夜色回了拂惜园。   房间内,温暖的灯光传来,茹娘就坐在灯下等他。   黑色的眼眸中极快的划过一丝暖意,顾惜朝将手中抱着的书籍放在桌子上,喊了一声,“娘。”   茹娘瞪他一眼,“天都暗了,你还知道回来啊,我看你是有了爹就忘了我这个生你养你的娘了对不对?!”   “哪有!”顾惜朝抗议,“顾大人那里有很多有趣的书,我看的入迷,忘了时间而已。”   茹娘敲了下他的脑袋,喝道:“说了几遍了,要叫爹。”   顾惜朝吐了吐舌头,随口应道:“知道了。”但看他毫不在意的脸色,显然是没怎么听进去的。   茹娘见状有些手痒,但还是忍了下来,她将面前的碗推了过去,拿掉上面盖着的空碗。   面还是热的,冒着白白的雾气,但因为捂得时间有些久了,菜叶微微发黄,面条也少了些刚起锅时的韧劲。   “你喜欢的面条,吃吧。”茹娘用帕子擦了擦筷子,然后递了过去。   顾惜朝眨了眨眼睛,无辜的说道:“可是我已经在顾大人那里吃过晚饭了。”   “吃过了也要吃!”茹娘一点都不客气的用筷子敲了敲他的手背,大有一副你不吃别怪我不客气的样子,“我辛辛苦苦煮好的,你竟然敢不吃,顾惜朝你找打吗?!”   武力镇压之下,顾小朝不敢不从,只能委委屈屈的吃了起来。   茹娘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那样虎视眈眈的目光下,顾惜朝一点都不敢浪费,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然后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肚子圆滚滚的,涨得难受,那张精致的小脸已经皱成了包子。   “算你识相。”茹娘手脚麻利的收拾好碗筷,背着光的脸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啪的一声门在身后关上,茹娘到底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入目的不是孩童柔软的笑脸,而是积雪映照下冷冰冰的门扉。   狠狠地咬了咬唇,茹娘迅速离开,直到出了拂惜园,她才深深的吸了口气,随手拦住一个如果的小厮问道:“顾大人现在何处?”   ......   次日清晨,顾惜朝依旧朦朦胧胧的被叫了起来,然后被拉去跑步,直到跑的半死不活,完成了任务后才去洗澡、吃饭。   让他惊讶的是,今日饭厅中竟没有见到茹娘的身影,难道是睡过头了还没起来?   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就听对面的男人开口说道:“你娘走了。”   “回绯烟楼了!”   是拿着三百两银子趁夜离开的。   最后这句话陆崇明没有说出口,他虽然情商低,但好歹还是知道这句话会伤人心的,特别是一个孩子的心!      ☆、亲近   顾府还是那个顾府,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并没有因为多一个人或少一个人而有所区别。   顾惜朝每天卯时起床跑步锻炼,上午看书,下午练字外加由陆崇明教导一些关于军事方面的粗浅知识,然后他发现自己认下的这个儿子异常聪慧,很多东西一点就透,他寻思着,或许应该早点帮他寻找一位合适的老师、   但是就在他这样打算,即将付诸于行动之时,一直安静乖巧的,在知道他母亲丢下他独自离开也不曾哭闹过的孩子忽然就不见了,整个顾府大乱,毕竟是府内唯一的小公子,下面人也是长眼睛的,自然看得出陆崇明对那孩子的重视,现在人忽然就从府里消失了,附中下人乱成一团,管家立刻就派人通知了陆崇明。   从府衙匆匆忙忙赶回来的陆崇明和下人一起找了半天,整个顾府都被翻遍了,也没找到人,这让所有人不得不担忧,或许人已经不在顾府了。   陆崇明虽然也担心,却还保持着冷静,他没想到一个八岁大的孩子竟这般的会隐忍,一言一行表现得和往常无虑,降低所有人的警惕,然后躲开府中诸人的视线,离开的神不知鬼不觉,比大多数的成年人都要厉害了。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管家小心翼翼的凑上来说道:“要不要调些官兵来帮着找小公子?”   陆崇明挥了挥衣袖道:“不用!找两个人来给我带路,我要去绯烟楼。”   管家先是一愣,而后恍然大悟道:“是了,绯烟楼,小公子应该是回去绯烟楼找他娘了,我怎么就没想到!”他有些钦佩的看了男人一眼,然后屁颠屁颠的出去找人了。   云层黑压压的笼罩下来,天色渐暗,北风呼啸,刚停了没一会儿的大雪再次落下,风雪中,绯烟楼的门口高高的挂起红灯笼,偶有一两人顶着风雪而来,属于绯烟楼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绯烟楼在整个延州还是比较有名气的,虽然这几天天气不太好,但这并没有妨碍到它的生意,古往今来,好色重欲的男人从来就不会少,随着夜色越浓,绯烟楼门口停的轿子也越来越多。   前楼门可罗雀,绯烟楼的后门却黑漆漆的,不见一个人影,只有积雪反射出来的淡淡光芒。   忽然,碰的一声后门被人用力打开,木制的大门来回弹了一下发出不轻的声响,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   然后,一个瘦小的影子被用力地推了出来,踉踉跄跄的差点摔倒在地。   “快给老娘滚回去!”尖利的女声骤然响起,几乎能刺痛人的耳膜,“谁让你跑回来的?!快滚!回去好好做你的官家公子去!”   小孩消瘦的背脊听得笔直,他神情倔强,漆黑的眼睛坚定而又固执,“我不回去!”   茹娘的脾气本来就不好,现在更加暴躁,她拿起一根靠在门边的扫帚就往他身上招呼,一边打一边骂:“不回去?!不回去你想干嘛?一辈子呆在妓、院里吗?!妓、院里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妓、院能让你看那么多你喜欢的书?妓、院能让你脱了贱籍,过上人上人的生活?这些都只有你爹能给你你懂吗,你这个拎不清的混账!”   顾惜朝捂着脑袋一边躲一边喊:“我不回去!我只有娘没有爹,我不要回去!”   “放你娘的狗屁!”茹娘的声音都哑了,扫帚也越抽越用力,“你有爹,你爹是顾兰溪!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我就抽死你!”   顾惜朝身上很疼,但他依旧固执道:“你让我回来,我就不说了。”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茹娘扔开扫帚,有些气喘的说道:“只要被我发现你踏进绯烟楼的大门,你哪条腿迈的,我就打断哪条腿!”   她说的决绝,毫无转圜的余地,一直争锋相对,任何时候都没低头的顾惜朝忽然红了眼睛。   “哭!有什么好哭的!”茹娘鼻子发酸,她忽然撩起裙子,脱下一只绣鞋没头没脑的就往他身上拍,“给我滚回去!老娘已经把你卖了听到没?!我还年轻,长得漂亮又讲才情,不知道有多少达官贵人捧我的场呢!少了你这个讨债的不知道过得有多好,你识趣的话赶紧给我滚回去,对你对我都好听到没!”   顾惜朝的胳膊被狠狠地抽了一下,他倒抽一口冷气大声喊道:“顾兰溪明明答应让你住在府里了,你为什么还要走?为什么丢下我?!”   “老娘在外面自在逍遥的很,为什么要在那里受他们的鸟气,还不如拿着银子早早走人!”   “所以你就把我卖了?!”顾惜朝大吼。   茹娘吼得更大声:“是!整整三百两银子够我用一辈子了,比你这拖油瓶好了几百倍,你给我从哪来滚哪去!”   顾惜朝狠狠地喘了几口气,不知是对方伤人的言语,还是拍在身上的鞋底太疼了,他用力一推,将面前的人推得向后倒退几步,然后飞快的往黑暗中跑去。   茹娘追了几步,手中的绣鞋飞了出去,撞在顾惜朝身边的一面墙上,然后又弹开落在雪白的积雪中。   她嘴上骂的难听,直到那个瘦小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她的声音才低了下来,“笨蛋!有一个做婊、子的娘有什么好的,以后都会因为这个被人瞧不起的,还不如现在就断开,你没有娘,就只是知州家的公子......”   低的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她转身慢吞吞的往回走,微微拘娄的背影一下子好像老了十岁不止。   嘭!大门被关上,门里门外,隔了两个世界。   ......   当陆崇明终于找到顾惜朝的时候,对方正抱着双膝,蜷缩在一个偏僻的屋檐下,纷飞的大雪染白了肩头。   或许是感觉到他的靠近,冻得哆嗦的孩子迅速抬头,正好和撑着伞走近的男人对了个正着。   借着灯笼朦胧的亮光,陆崇明可以清楚的看到他泛红的眼睛,和眼底流泻出来的伤心与凶狠,就好像一只受伤的幼兽,弓着背挥舞着并不锋利的爪子,抗拒着任何人的靠近。   陆崇明叹了口气,心中忽然就软了一下,他伸出手,淡淡道:“回家了。”   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责问,简单的一句回家却让人心中生暖。   顾惜朝凶狠的目光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一直盯着那只修长的手看,五指微微微弯曲,保持着邀请的姿势一动不动。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伴着呼啸的北风冰冷刺骨。   良久良久,坐着的孩子才慢慢的伸手,将冻得通红的小手放在男人那只宽厚有力的掌心。   顾惜朝是被男人背回去的,阵阵暖意传来,此后终其一生,他都没有忘记那夜的风,那夜的雪,以及风雪中撑着伞向他走来的人。   深夜,顾府。   顾惜朝的安全归来让府中上下全都松了口气,因为他失踪后陆崇明亲自找人的举动,让他在府内唯一公子的地位彻底坐稳了。   陆崇明让他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拿来药膏亲自帮他上。   房中烧着炭,紧闭的门窗将漫天风雪都当在外头,卧室之中却并不冷。   顾惜朝袒露着肩膀,白嫩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扫帚抽出来的红痕,又岂是右肩,青紫的一块都肿起来了,可见茹娘真的是下了狠手的,一点情面都没留。   药膏要揉散了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功效,陆崇明也没手下留情,房中不断响起顾惜朝倒抽冷气的声音。   虽然疼的不行,但他紧紧地咬着牙关并不哭闹,这让陆崇明很满意,手底下的力道就更大了。   直到抹完了药,顾惜朝才死里逃生一般重重的舒了口气,他看着帮他裹紧棉被的男人,张了张嘴,半响才憋出一句:“谢谢......父亲。”   这句异常生涩的父亲,却比往常亲亲热热的爹,要多了一分真心。   陆崇明摸了摸他的脑袋,他虽然并不知道他今天的经历,但也猜的差不多,安慰人的事情他并不擅长,何况安慰的对象还是个孩子。   他皱着眉,半响才说了一句,“你母亲并不是不关心你。”   顾惜朝脸色一变,僵硬道:“我知道。”   “她只是面上很凶。”   “我明白。”   “她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我了解。”   “......”   “......”   陆崇明最终败下阵来,他起身道:“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明天你可以休息一天。”   房门被关上了,脚步声逐渐远去,顾惜朝睁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听着屋外呼啸的风声,整个人怕冷似的往被子里缩了缩。   “娘......”   低低的哽咽消失在棉被中......      ☆、年节   接下来的日子,顾惜朝再没有提过他的母亲,也没有去过绯烟楼,连顾府的门槛都没有踏出过。   他安静,乖巧,早熟的孩子若想讨人喜欢的话,很少有人能够不对他们产生好感,渐渐地,顾府之人都接受了这位小公子的存在,只除了顾兰溪原先的两个侍妾。   本来陆崇明并没有将两个女人放在心上的,只不过是替原主养着她们而已,这两人在他眼里与顾府里的其他下人并没有任何不同。   可是那两个却不是省心的,时不时一两碗加了料的汤不说,单单就顾惜朝方面,他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两人对着他冷嘲热讽了。   不说两个成年人对幼崽的言语伤害让人不齿,就是对顾惜朝的成长环境也大大不利,为了他能够健康快乐的长大,就算两人是原主的侍妾他也顾不得了,在年节将近的时候,让管家给每人一份只要她们节俭一些便能生活无虑一辈子的钱财,就将哭哭啼啼的两人给打发走了。   这其中顾惜朝到底出了多少力,单看两个侍妾离府时,他站在角落中微微勾起的唇角便可窥知一二。   自此,府中众人在他面前更多了一种恭敬,并不会因为他年纪小而有所怠慢。   再然后,年节便到了。   这是陆崇明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春节,也是顾惜朝第一次在顾府过年。   顾府人虽然多,但等级分明,下面的人是绝对不敢稍有逾越的,于是,除夕之夜,只坐了两人的饭桌上,显得有些冷清,父子二人颇有一种相依为命的味道。   这里的风俗习惯与明谕帝国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年节倒是同样存在的。   只是陆崇明身份特殊,以前在家的日子少的可怜,和陆小乖在一起过年的次数惨淡的不超过三根手指,现在望着对面男孩精致的眉眼,他忽然就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愧疚,眉宇间也染上些许思念。   仿佛是想极力弥补一些什么一样,在吃了年夜饭之后,陆崇明拉着男孩一起守岁,放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让顾惜朝紧紧地捂住耳朵,第一次笑得灿烂无比,像个真正的孩子。   大年初一是走亲访友,到处拜年的日子。   身为延州知州,还是个刚上任没几个月的知州,趁这样的日子拉拢一下当地官员,扩展一下自己的关系网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可陆崇明显然是没有这样的打算的。   每天锻炼锻炼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学习学习这个世界的各种常识,再和顾惜朝培养培养感情,这就是他几日以来所有的行程了。   老实说,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种悠闲地日子了,感觉还不错。   或许所谓的养成测试也不是那么难熬的,如果他是当做一个难得的假期来看待的话。   可惜,悠闲的时光注定是短暂的,正月十六那日,通判司徒云修捧着文案施施然的来了他的府邸。   他来的时候,陆崇明正在教顾惜朝练字,小孩虽然年纪还小,但那手字已经初具风骨了,至少比他刚来那三天好上太多。   听到下人的通禀之后,他留下顾惜朝一人在书房接着练,而后独自一人去了偏厅见客。   司徒云修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后面还跟了一个人,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   青年一身旧白长衣,颇为落魄的样子,但这却无法掩饰他出尘俊秀的风骨。   陆崇明微微一愣,这人第一眼看上去,就好像一位一点烟火之气都不沾染的翩翩佳公子,但陆崇明却看出了那双眼睛中所掩藏着的不甘寂寞,和桀骜难驯。   这绝对是一个和外表一点都不相符的人。   “顾大人。”见他来了,司徒云修赶紧起身,行了一礼,而站在他身后的青年,也同他一样,躬身施礼。   “司徒无需多礼。”来了这么些时日,这里的礼仪他还是了解一些的,陆崇明袍袖一挥,道:“请坐。”   有下人走了进来,奉上茶之后又轻手轻脚的离开。   司徒云修这才给陆崇明做起了介绍,“这位是白明莫,兴富县的师爷,在下与他前来实在是有些重要的事情要与大人相商,扰了大人的年休,望大人勿怪。”   陆崇明摇了摇头,示意无妨,而后问道:“究竟是什么事让你亲自走这一趟?”   司徒云修苦笑着叹了口气,然后朝坐在下首的青年道:“你来同大人说吧。”   白明莫拱手应了一声是,他沉默片刻,似在理清思路,然后就将事情的始末缓缓道来。   兴富县是个一点都不起眼的小县,全县所有人加起来也不过两百来户人家,小县的生活虽然穷苦了一些,但还过得去,侥幸饿不死而已。   但这样的日子在去年下半年,被一群不知从哪儿来的匪类给破坏了。   兴富县旁边有一座山,资源颇丰,不时的会有县里的人去打个猎,採个山间野果药草什么的,但自从去年开始就没有人敢进山了,因为那里多了一群盗匪在里面安家落户。   一开始的时候还好,虽然那些盗匪偶尔会下山劫个路过的商户什么的,但与兴富县倒是井水不犯河水,两者相安无事。   平常进城出城的大不了就换条路走好了。   但这样的平衡却在冬天来临,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被打破了。   进出兴富县的另一条路被大雪封住了,只剩下被盗匪占据的那一条,而且自从天气变冷以来,那些人的动作越发猖狂,以往只是打劫一下路过商人的匪人竟骚扰起了平民百姓。   白明莫叹了口气道:“五天前,那群盗匪传信到城里,要我家大人交出粮食万担,钱一万五千贯,否则便带人杀进城里,兴富县是穷县,这么多粮食凑出去饿肚子的就是县里的百姓了,县令大人无法,唯有让在下前来搬救兵,还望知州大人速速派兵救援。”   盗匪?陆崇明皱眉,身为一个军人,他本能的厌恶这种人,以前每年的军校毕业季,他都会亲自带着那些刚刚走出学校的军人去星际中剿匪,在锻炼他们的同时,也打击一下那些猖獗的星际匪类,可以说,元帅陆崇明在无论哪一国的盗匪眼中,都是令人畏惧的存在。   沉默片刻后,他问道:“对方有多少人?你们县官兵又有多少?”   白明莫慢吞吞的伸出两根手指,道:“县中官兵不足两百,而对方人数,依在下估计,怕是不下三千。”   “三千?!”陆崇明拍桌而起,犀利的目光骤然射向司徒云修,“三千盗匪在境内集结竟无一人上报?”   司徒云修心下一颤,苦笑道:“有的,年前我曾让王将军注意此事,但直到我从白师爷口中得知事情的严重性后去了趟王将军那里,才知道他是早就知情的,只是他拒绝发兵,也不想管这件事。”      ☆、出兵   王将军是老臣,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是整个延州敢和身为知州,兼蔡相的得意门生的顾兰溪呛声的人之一。   他为人虽然有些老顽固,不知变通,但却是十分的正派,又怎会做出坐视匪盗猖獗,扰乱民生,却拒不出兵的事情来?   陆崇明虽然只见过那位王将军几次,但并不认为自己会看错人,他皱着眉头,问道:“原因呢?他拒绝出兵的原因是什么?”   司徒云修嘴角的笑更苦了,他道:“因为那群盗匪的首领,王将军是认识的。”   陆崇明惊讶,然后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端起身边的热茶喝了一口,听着司徒云修将事情详细道来。   “盗匪首领曾是王将军是下属,一起上过战场杀过敌,更是好几次救过他的性命,王将军极为欣赏那个后辈,曾不止一次的说过,等他退下来之后就让对方接他的班,只是后来世事多变,一年前与西夏的那次对决,那人战场失利,被官家亲自下旨斥责,他本身更是断了一臂,好好的前途算是彻底没了。”   司徒云修抹了下脸,仿佛非常惋惜的叹道:“我虽与他交情不深,却也曾见过几面,那是一个鼎鼎有名的好男儿,何曾想过他会自甘堕落,沦为匪类!”   堂堂一个军人,自甘堕落成为盗匪,这是同样身为军人的陆崇明最不耻的事情。   他目光冷静,沉声道:“我会亲自给王将军下令,必要时你也可持我手信前去调兵。”他身为延州知州,兼领步骑军总管,还是有权利调兵遣将的。   这也是司徒云修会来找他的原因之一,他并不意外,但对方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狠狠的吃了一惊,“延州接下来的事情先由你来掌管,我想亲自走这一趟。”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就连白明莫都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他,司徒云修更是连忙道:“这怎么可以?!大人身份贵重,如何能轻易涉险!”   陆崇明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他决定了的事绝对不是别人可以轻易更改的,所以他只是淡淡的一句“我已经决定了!”便说明事情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司徒云修还想再劝,却见陆崇明目光微软,然后朝着门口的方向招了招手,他诧异,转身望去,就见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男孩小跑着往坐在上首的男人而去。   笑容淡淡的男人弹了弹孩子的额头,轻飘飘的一句“想出府玩吗?我带你骑马去打仗怎样?”便让司徒云修彻底闭上了嘴巴。   在旁人眼里,陆崇明这样的做法当真昏聩了,一点都没有身为一方大员该有的责任感,但事实究竟如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兴富县的事情不能拖,第二天一早陆崇明就带着顾惜朝和白明莫出发了,随行的还有五千官兵,司徒云修被他留下,坐镇延州。   陆崇明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没有出过延州,经常是衙门顾府两点一线,根本就没有机会去别的地方,这次出门不但可以进一步的了解这里,也是为了让自己和顾惜朝出来见识一番,更重要的是他觉得关于兴富县匪类之事司徒云修讲的不尽不实,想亲自去查探一番。   从延州到兴富县,急速行军的话大概要四到五天,但在出发的第一天,陆崇明就遇到了难题——他不会骑马!   作为一个军人,怎么可能不会骑马?!但别忘了,他这个军人是明谕帝国的军人,他会开车开飞艇开战舰,却独独不会骑马!   作为这个时空最便捷,速度最快的交通工具,陆崇明觉得,他如果学不会骑马,简直就是一件耻辱的事情,在顾惜朝眼里的形象恐怕也要大打折扣。   好在他学习能力还是很强的,一天之后就已经骑得有模有样了,两天之后,已经可以跟上行军的速度了,只是,这一通折腾下来,到底还是因为他的缘故拖延了行程,原本四五天就能到达的路程,硬是往后拖延了一天。   路并不是很好走,这个冬天延州已经断断续续的下了好几场雪了,积雪尚未融化,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也给行军增加了点难度。   陆崇明将小顾紧紧地抱在怀中,黑色的大氅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圆圆的大眼睛。   他的身后跟着白明莫和司徒云修派来保护他的几个护卫。   勒着缰绳的手指冻得通红,可他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几天下来,他的骑术已经非常好了。   “还有多少路程?”白色的雾气喷出,渐渐飘散在空气中。   白明莫上前,搓了搓僵硬的手道:“快了,不到半日便可到达。”   陆崇明点了点头,看了眼身后,森然的兵甲黑漆漆的一片,一直延伸到远处,在银白的世界中格外醒目。   临近兴富县的时候,原本除了马蹄声,兵甲相撞声,连一只麻雀都没有的荒野忽然响起一阵嘈杂,循声望去,眼帘中出现一个小黑点,两个小黑点,三个小黑点......一大片小黑点。   本来跟在他后面的护卫瞬间拉着马缰上前几步,挡在了陆崇明身前。   许是忽然见到这么一大片杀气腾腾的士兵给吓着了,远处的人先是一愣,然后轰的一下散开,四下奔逃。   但两条腿再快,又如何快的过四条腿,骑兵出动,马蹄声声,风一般的刮了出去,将四下轰逃的人拦截住,堵在中间。   “不可伤人!”急切间白明莫先是喊了一声,然后对陆崇明说道:“那些都是兴富县附近的百姓,并非匪类。”   陆崇明挑眉,“既是附近百姓,又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闻言,白明莫担忧更甚,“怕是出了大事了,又或者是我们来晚了?”   啧,陆崇明抱紧怀中的孩子,一拉缰绳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护卫们原本是想劝阻的,但却被对方冷厉的眼神斜斜一瞟,想要阻拦的话语就被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乖乖,知州大人是文官吧,这一身的威势怎么比打了几十年仗的王将军还要厉害!   这些人心里的想法陆崇明自然是不知道的,他骑着马逐渐走进那群被包围了的,喘喘不安的人,越是走进,他看的越清楚,而看的越清楚,他的眉头也皱的越紧。   那些人确实是一些平民百姓,而且还是一群衣衫褴褛,面色清白,比乞丐好不了多少的百姓。   一双双望过来的眼睛恐惧而又无助。   陆崇明的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嘭是一声,一个男人朝他跪了下来,然后像是传染一般,一个两个,所有人都跪了下来,那些人再麻木也看出来了,对面的人绝对是个高官,一个比他们的县里的县令还要高了几百倍的大官。   雪地中鸦雀无声,唯有一个小小的孩童拖着鼻涕站在跪着的人群中,单薄的,打着补丁的棉衣根本就抵御不了任何风寒,一张小脸冻得发紫。   他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终于忍不住低低呜呜的哭了出来,就像刚出生的小猫儿一般,脆弱,纤细,可怜的让人鼻子发酸。   陆崇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怜的小孩,第一次见到顾惜朝的时候,他虽然也被风雪吹得面色发白,但却远没有这个孩子看上去那么糟糕。   当时的顾惜朝虽然穿的是旧衣服,但干净整洁,被包得严严实实,茹娘面上是刻薄了一些,却将他照顾的很好,可这个孩子......   陆崇明骤然下马,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人群一阵骚动,跪在人群中的一个老人,在他弯腰抱起孩子时,一下子慌了起来,目光不离的看着他们。   将孩子抱在怀中,陆崇明才更加的感觉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阵阵冰寒,一股莫名的怒火忽然就窜上胸腔。   和明谕帝国其他任何人一样,他重视每一个幼崽,就算换了一个时空,他也无法忍受一个幼崽受到这样的灾难。   面色镇静的用袖子帮他擦了擦鼻涕,陆崇明捋了捋对方那头因为营养不良而稀少泛黄的头发,然后大袖一裹,将整个小小的身子捂在自己的怀中。   他没有回头,所以并没有看见马背上的顾惜朝瞬间冷下来的眼睛,陆崇明扫视一圈,寒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出来个人给我说个清楚明白!”   了解陆崇明的人都知道,他是真的动怒了。     有妹纸说两万人太多了,我想了一下确实有点多,一会儿改四五千好了。   然后这一章补昨天的,晚上应该还有一章,么么哒大家~ ☆、10变化   陆崇明性格冷静,沉稳,并不轻易动怒,也没有太多的事值得他动怒,来到这个时空后就更没有了。   这里只是他进行测试的地方,一个南代巫帮他虚构出来的空间,他要做的只是培养顾惜朝,完成测试早日回去,其他的一切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不关心也不在意。   这次盗匪的事情他也没有真正放在心上,不然也不会顺带的将顾惜朝也带出来了,对于孩子的历练随时都可以,却不该放在重要的军事行动中,特别对他这个公私分明的人来说,这也更加的说明了,他是真的无所谓这个世界的,更甚至将这里的一切当成了一个不得不进行的游戏。   从来到这里起,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但他却没有任何真实感。   所以他每天都坐在府衙里发呆,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司徒云修和其他人去办,自己不闻不问,并不去了解一个所谓的知州所要承担的责任,而对于原主留给他的那段记忆,不到必要时候,他也懒得去看去翻,毕竟那不是他的记忆。   可现在,感受着怀中传来的阵阵凉意,还有袍袖中响起的低低的呜咽声,他忽然就从一种莫名的恍惚中清醒过来,眉宇之间多了一种坚毅和锐利。   清朗的声音并不是很大,却沉稳有力,充满威严,让人莫名的心下发怵,一时间竟没有人敢回答。   陆崇明皱眉,某方面来说他并不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人,就在他想再问一遍的时候,忽然白影一晃,白明莫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白明莫微微弯腰,向他行了一礼,道:“顾大人官威深重,一群粗鄙小民,哪见过世面,摄于大人威严不敢说话也是正常,便由在下来问话如何?”   冷厉的视线在他身上一扫而过,陆崇明抱着孩子走到一边,这样的举动便算是默许了。   白明莫淡淡一笑,便朝那群战战兢兢的百姓说道:“尔等莫怕,我是兴富县的师爷,只想问你们几个问题而已。”顿了顿,给了他们一些缓和的时间之后,他才接着道:“你们是从县里出来的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山上的那帮盗匪已经攻进县里呢......”   他的这张脸只要见过一次的人想必是不会轻易忘记的,这群人里显然有人认出了他,也证实了他的身份,于是便有几个胆大的站出来,你一句我一句的详细的回答了他。   事情并不复杂,白明莫几句直切要点的追问之后就已经弄清了来龙去脉。   这些人并非县里之人,而是兴富县附近的村子里的,从入冬时候起,就被那群盗匪几次骚扰过,对方要的是钱是粮,倒并不伤人性命,只是几次下来也折腾得他们够呛,本就不富裕,一到了冬天就必须勒紧了裤腰带过的村子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   更要命的是五天前,山上下来的土匪强行占据了他们的村子,让他们砍树挖坑什么的弄的人怨声载道。   他们这群人是实在忍不住逃出来的,更多的人则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离开。   陆崇明离得不远,无需白明莫转述,他已经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大人......”颤颤巍巍充满惊惧的声音响起,“这是我的孙儿......”   陆崇明一转头,就看见一个同样衣衫褴褛,头发斑白的老人,心中那股无名火燃的更厉害了。   怀中被捂得严实的孩子大概是听到了自己熟悉的声音,原本乖巧的窝在他怀中的孩子开始挣动了起来,小小的脑袋努力地从袖袍中冒出,想往老人那边看。   踏踏踏的马蹄声响起,顾惜朝的马被侍卫牵着走到他面前,小孩眨了眨眼睛,哼哧哼哧的把自己身上裹着的那件大氅给扒了下来,然后努力伸手递给他道:“小弟弟冷,衣服给他穿。”   陆崇明目光发亮,恨不得抱着他亲一口,好儿子啊!他觉得自己这次的测试绝对可以拿满分,小时候就这么有爱心,懂得同情弱小,长大了还差得了吗?!   心中的那团无名火嗖嗖嗖的往下直降,眼角柔和了,眼神柔和了,面部线条也柔和了。   陆崇明接过厚实的大氅,帮怀中的孩子捂严实,然后交给了身边的老人。   在老人感激涕零的退下后,陆崇明忽然就听到一声响亮的喷嚏声,他转身看着鼻子红红的顾惜朝,目光柔软,然后就伸手,将马背上的孩子抱进怀里。   因为刚才抱着那个孩子的缘故,他的衣服并不干净,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向来爱洁的顾惜朝咬了咬牙,还是没有推开他的怀抱。   右手紧紧的拉住他的衣襟,藏在对方怀中的眼睛坚定而又固执,既然已经认了这个父亲,那么这人的孩子就只能有自己一个,其他任何人都不许来跟他抢!   虽然陆崇明现在的身份是一方大员,但此时此刻,他也不能为这些已经成为流民的人做些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早些杀了那些强盗,帮他们夺回家园而已。   于是,再次上路的时候,他虽然还是那副毫无表情的样子,旁人很难看出他的心情为何,但敏锐如白明莫却觉得他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同了。   他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觉得他颇具威严,后来见他出来剿匪还带着一个儿子在身边,一副游山玩水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将重要军事放在心上,他就以为对方和官场上那些酒囊饭蛋一样,虚有其表而已,但就在刚刚,见到他对那些流民的态度,原来的看法又动摇起来。   白明莫眼角余光时不时的打量那人,嘴角忽然弯出一丝趣味十足的笑来。   “白师爷。”陆崇明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白明莫一拉缰绳,瞬间赶了上去,与他相隔一步的距离。   陆崇明马鞭斜指,望向不知名的远方,半响他才道:“我们如果一直从这里走的话,是不是会经过刚刚那些人的村落?”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但白明莫还是答道:“是的,自从大雪封路之后就只剩下这条路可以回去兴富县了。”   陆崇明沉默片刻,忽然就说了一句,“看来这兴富县也不是好进的啊。”   白明莫先是一愣,而后便是大惊!   “大人是说那群盗匪会在路上埋伏我们?”   陆崇明目光冷静,“砍树挖坑,强占村落,很明显的事情了不是吗?对方的首领可是一个连司徒都称赞的人呢!”   ☆、被抓   去往兴富县的路上确实是有埋伏的,对方的首领并非蠢人,会挑上兴富县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它太渺小,太不起眼了,就算上面发现这里的异常恐怕也懒得到这里来详查,唯一让他没有料到的就是白明莫了。   谁又能想到兴富县的那位斯斯文文的师爷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不仅让他从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还让他以一个连品阶都没有的小小师爷的身份说动了通判司徒云修,着充分说明了他的才智非凡。   朱慕阳在没有拦住人的时候就知道事情恐怕不妥,但还存着一点侥幸的心思,但在几天前收到昔日同僚给他捎来的信笺之后,他才真正的退无可退。   五千精兵,以他现在手上的这群残兵弱将硬碰硬的话根本一点胜算都不会有。   他一夜没睡,思考出来的结果就只有一个,顽抗到底!   反正已经没有退路了!   硬来肯定是不行的,唯有智取。他好歹也是做了几年将军的人,能够被王将军和司徒云修一同称赞的人,就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莽夫。   几番思考之后,他敲着桌子,慢慢的点在信笺上那墨黑的“顾兰溪”三个大字上,或许这是一个扭转局面的契机!   ......   路上的那些陷进埋伏,如果是在对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自然是要被打个措手不及的,但陆崇明既然已经有所准备,结果当然是不同了。   朱慕阳恐怕也没有想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走的一些百姓就恰好遇到了陆崇明他们的军队,还被对方从只言片语中猜测到了他的布置,从而反将一军,让他先败了一仗。   一场不足千人的小规模战役以官军的斩敌一百零一人,俘虏四百二十六人,仅余十几人逃脱而告终。   整个战役都是白明莫指挥的,陆崇明并没有插手,不仅仅是因为一个白明莫足以,他也在旁仔细观摩着,他虽然在战场上对自己有着十足的信心,但毕竟世界不同,战斗方式不同,有些地方他也要看看清楚的。   陆崇明的眼神很好,所以他看清的不仅是这场战役,还有那些神情怯弱而又麻木的村民。   以前在延州的时候,他不是在顾府,就是在府衙,进出也是坐马车,经过的地方也是一些街道闹市,与之接触的更是司徒云修这等达官显贵和府内的那些下人,何曾见过生活的如此贫困之人。   自出延州以来,入目的一切颠覆了他的认知,虽然知道这个世界的一切和以前大不相同,科技落后,人民生活水平低下,但没有亲眼见过,他无法想象竟会低到这样的地步。   明谕帝国也有平民,但基本生活却是有保障的,可这些人却比饿殍好不了多少。   陆崇明觉得他那颗爱国爱民的心开始活络起来,虽然这里不是他的国这些也不是他的民。   经过这次的埋伏之后,一直到兴富县,他们都是畅通无阻的。   当县城那座斑驳的城墙映入眼帘的时候,城中县令已经带了一大票的人在城门口等着了。   五千精兵兵甲森然,冰寒的武器在雪地中闪着光,黑压压的铁甲一眼望不到边际,带来的效果绝对是震慑的。   噗通一下,县令带头,呼啦啦的跪了一片。   兴富县是个穷乡皮囊的地方,几十年都没有来过五品以上的官,何况是陆崇明这样的一方大员。   年纪已经很大的县令恭恭敬敬,诚惶诚恐的将人迎进了城,还特意将自己的宅子空了出来,安排父子两住下,没办法,谁让他的府邸已经是城中最好的地方了。   而那五千官兵,就只能在城外安营扎寨了,小小的县城实在容纳不下这么多的人。   跟着陆崇明一起进城的是几个护卫,和一百精兵,负责保护他的安危。   大街之上,安静的吓人,坐在马背上的顾惜朝不安的在他怀中动了动,他可以感觉到从门窗缝隙等等地方射来的各种视线。   惊喜或许有,但更多的是敬畏和惧怕。   一方大员带着援军亲自到来,这让兴富县县令高兴的睡着了都能笑出声来,这意味着让他头疼害怕了这些日子的强盗就要玩完了,兴富县可以保住了,他的乌纱帽也可以保住了,说不定运气好的话,还可以趁此机会入了知州大人的青眼,让他已经几十年没动一动的官位往上挪一下?!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对陆崇明父子的起居安排的越发周密,连对着此次最大的功臣白明莫也是笑得和颜悦色,大加赞赏。   对于他的谄媚,陆崇明看在眼中,却并不在意,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他只休息了一晚,便将白明莫和几位武将召来商量对付盗匪的事情。   既然心境已经改变,他自然不会再消极怠工。   原本白明莫的身份是不够参加这样的军事会议的,奈何官阶最大的那个偏偏对他另眼相看,让他有了一席之地。   白明莫是个有才华的人,有才华的人放着不用简直浪费,这就是陆崇明的全部想法。   而白明莫显然也是个懂得抓住时机的人,他外表再潇洒出尘,也掩饰不了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野心,这样的人绝不甘心做一个小小县城中的师爷,只要给他机会,他会爬的比谁都高。   他知道坐在这里的人,除了上首的知州大人之外,都是对他不服的,但他是谁,他从来都不是服输的人,将自己的攻打计划抛出来后,几位武将虽不能说一下子对他刮目相看,但也挑不出他计划的错处,对这个长得过分好看的男人也多了一点认同。   几人经过商议,制定了详细的剿匪计划,陆崇明对此并无异议,他要做的就是正式下令而已。   两天之后,大军整军出发,临走前陆崇明不顾顾惜朝的反对,将他留在了兴富县,并让人贴身保护。   白明莫的计划没有任何不妥,官军的人数也占着优势,但即使如此,这次的攻打也颇费工夫。   经过上一次的埋伏,陆崇明以为这些匪类也就这样而已,对上装备精良的官军定然不堪一击,可是他却失算了。   这次抵抗他们的盗匪,杀气重,身手也好,不在攻打的官兵之下,而且或许是走到绝境,知道已经没有任何退路的缘故,每个人都是不要命的打法,这样下来双方死伤都很惨重。   半天下来,陆崇明不得不让官兵退了下来,他不喜欢无谓的伤亡,而山上号角声响起,对方也在鸣金收兵。   这样的对峙持续了一天半,积雪被染红,双方至少有一千的人永远的躺在了这里。   就在陆崇明和众人商议对策的时候,一封从山上送下来的信打破了短暂的平衡。   顾惜朝被抓了!      ☆、条件   朦胧秀气的眼中含着一丝笑意,少年好笑的看着包的圆滚滚的孩子踮着脚站在凳子上,屁股一扭一扭的往窗户上龚。   已经有些破旧的窗户上漏了几个洞,用细长的木条钉紧了,防止里面的人逃脱,小孩透过那些缝隙拼命往外看,又用力的掰了掰那些木条,直到确定以自己的力气真的无法撼动它们一丝一毫之后,才垮下了肩膀。   “该死!”顾惜朝不甘的挥了挥拳头,心中不禁对陆崇明埋怨起来,让他把自己留在城里,要是把他带在身边的话他哪会被抓走!现在好了,被人要挟了也是活该。   他尽量不去想对方会不会为了自己这个相认了没几天的儿子而对绑匪妥协,性命是他自己的,他还不想英年早逝。   即使只能看到小孩的背影,少年也能猜到他的眼神是如何的坚毅和狡猾,就像是一只漂亮的小狐狸。   他刚刚牵起一抹笑,窗外穿进来的冷风便让他微微一颤,无法克制的咳嗽了起来。   突然想起的咳嗽声让顾惜朝狠狠的吃了一惊,他身子一歪,差点从瘸了一条腿的凳子上摔下来。   等他缓了缓心神,转过身来的时候,就见到一个白衣病弱的少年抵着唇角在咳嗽,一双过于秀气的眼睛带着一点笑意,正直直的看着他。   “你是谁?”顾惜朝暗暗捏起拳头,本能的戒备起来。   “苏梦枕,我叫苏梦枕。”少年虽然病弱,但笑起来的时候却清朗明净,充满无限活力。   这场剿匪战役,因为顾惜朝的被抓而僵持了下来,双方都有点不敢轻举妄动的意思,再然后,山上再次送下书信,邀请知州大人上山一趟。   理所当然的,所有人都持反对态度,就连白明莫都劝说了两句,而陆崇明则由始至终都没有吭声,面无表情的脸上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被派来送信的人是个长得贼眉鼠眼的小个男人,虽然长相不敢恭维了一点,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不像个好人,但胆子却出奇的大,对方扬着下巴,环视一圈,鄙视道:“原来都是一群胆小鬼么?!这样还敢来攻打我们,快些回家抱婆娘去吧,省的将自己的性命给丢在这里!”   众人愤怒,看着他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活活将人烧死。   嘭的一下,陆崇明拍桌而起,适时的压制住了众人的怒火,幽深的眼睛如利箭一般射向站在中间的男人,在对方瞳孔紧缩的瞬间,他道:“回去告诉你家首领,延州顾兰溪准时赴约。”   陆崇明决定了的事,谁也无法反对,但他也不是毫无准备的就去的。   大帐之中,他小心的将袖箭在手臂上绑好,把宽大的衣袖放下,遮去里面掩藏的机括。   白明莫看着他又拿起一把匕首,用帕子擦拭着,半响,才犹豫不决的喊了一声:“大人......”   “如果是劝解的话便不用再说了。”陆崇明头也不抬的说道:“此次山上一行我是绝对要去的。”   “恕在下直言。”白明莫皱眉道:“我知道大人同小公子父子情深,但大人身为一军主帅,战事在前却因个人感情让自己身处险境,置数千将士于何地,置自己身上的责任于何地?!”老实说,他对他所做的决定确实是失望的。   陆崇明停下手中的动作,冷冷的看着他道:“不然呢?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杀?!”   “不!”白明莫沉默片刻,“只是大人不该如此冲动,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就算、就算小公子当真处境危险,大人也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   他确实是个大局为重的人,但他的大局为重不是建立在放任一个幼崽处于险境的时候,特别是这个幼崽还是他的培养对象,现在的儿子。   陆崇明将匕首插、、入鞘中,他开口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自从我们进山攻打以来,一直都没有讨到任何便宜,你不觉得奇怪吗?按理说,你制定的计划没有破绽,我军兵甲齐整,人数又占有优势,就算不能一鼓作气,也不可能打成僵持的局面。”   白明莫微微垂眸,没有说话。   陆崇明淡淡道:“看来你也有所察觉了,军官之中定然有人再向山上通风报信,所以对方才能处处抢占先机。”   白明莫依旧没有接话,有些事情不是他现在的身份所能说的。   而陆崇明也没有想让对方说些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他摸着匕首冰冷的剑鞘,淡淡道:“我早该想到的,盗匪首领并非寻常人,能让司徒夸赞,王将军袒护,自然就有更多的昔日同僚和下属为他通风报信,这样的人物,就算不是为了小顾,我也要去见上一见的。”   “可是大人的安危......”   陆崇明骤然起身,“我自然不会一个人去,而对方若是真的聪明的话,就绝对会对我不利,山底下的这些士兵可不是摆着玩的。”   陆崇明上山的时候对方特意派了人来接,好歹也是一方大员,而白明莫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并没有按照他的提议留下,而是和两百精兵一同,护卫着陆崇明上了山。   小香山是兴富县附近唯一的一座山,自从那群盗匪在这里安了窝之后就再也没人敢来了,此刻,陆崇明诸人在朱慕阳派来的人的带领之下,浩浩荡荡的上了山。   陆崇明骑在马上,沿途将路上的情景默不作声的记在心中。到了半山腰的时候,山路崎岖,积雪深厚,马是没法骑了,他只能下来与其他人一起走路。   带路的人本来是用一种幸灾乐祸的神情看热闹的,却见本该养尊处优的人面色坚毅,并无抱怨,甚至走起山路来并不比其他人来的慢。   渐渐地,他不由得沉默下来,看着对方的眼中带上一种奇异。   半个时辰之后,莹莹白雪中,黑压压的一大片营寨就出现在眼前。   营寨前,一个身形挺得像标枪一样的男人就站在那里,他面色沧桑,身材伟岸,左边衣袖空空荡荡的飘在半空中,但他眉宇间自有一股豪迈惊天的英雄气概。   这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陆崇明从不以容貌取人,他也不喜欢以一个人的外在判定人的好坏,但在见到这个人的第一眼,他却无法将对方和杀人放火的强盗头子联系在一起。这应该是一个真正的军人,他该站的地方应该是战场!   “顾大人!”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并不是很大,却远远的传播开去,就像响在人的耳边。“请!”他侧身,仅剩的那条右臂有力的一挥,笔直的伸向木门大开的山寨。   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退却的道理,陆崇明一撩衣摆,步伐沉稳的跟了上去。   一排排笔直的身影伫立在道路两旁,无数道或愤恨或审视或杀气腾腾的目光往他这边射来,白明莫微微一顿,不着痕迹的往陆崇明那边靠近一步。   而当事人则面色无波,似乎并没有将周围那些含恨的目光看在眼里,陆崇明暗暗打量,只觉得与其说这里是个匪窝的话,还不如说是一座军营。   远处那一排排的营帐,不远处那个宽大的训练场,还有两边站着的身姿笔挺的人。他看了眼走在他前面的男人,心下暗忖,或许这人当真是把这群盗匪当成军人来训练的。   山寨中的大厅是难得的一座用木头搭建的房子,面积很大,很宽敞,足可容纳百人,但里面的布置却很寒酸,就几张木头桌子木头椅子,有的地方还是漏风的,唯一值钱的恐怕也就是上首宽椅中铺放的那张带着黄色斑纹的虎皮了。   陆崇明看着男人在那张虎皮上坐下,一挥衣袖,直截了当的问道:“我儿呢?”   “知州大人果然是一片慈父之心。”朱慕阳声音淡淡,“你放心,令公子现在很安全,但之后会如何,我就不敢保证了。”   陆崇明拧眉,刚刚对他的印象瞬间打了个折扣,无论如何,他都瞧不起那些为了达成目标利用幼崽的人。   他冷声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浪费时间,有何条件,直说就是。”   “顾大人爽快!”朱慕阳身子微微前倾,他伸出两根手指,道:“我亦不想与一个孩子过不去,顾大人只需答应我两件事,在下定将令公子一根头发都不少的原样奉还。”   “第一,大人需将山下的军队都撤了,放我弟兄一条生路;第二,我要白银一万两,作为令公子的赎金。”   对方开出的条件与他预想中的相差不大,陆崇明冷笑道:“第二点暂且不提,就算我答应你撤军,但你们能活多久?威胁朝廷官员,攻打兴富县,扰乱民生,在你们成为贼寇的时候,就已经自己绝了自己的生路!”   “我们不是贼寇!”说话的不是朱慕阳,而是两次下山送信的小个子男人,光他那副长相,让人不想认出也难,而看他站着的位子,在山寨中显然也算是能说的上话的人物。   “老四!”朱慕阳一声厉喝,让对方想说的话又憋回肚子里。   警告性的看他一眼,朱慕阳的视线重又回到陆崇明身上,“将来如何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不牢大人费心,我只问你,这两个条件大人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为什么不答应!”两人目光相撞,对方眼底的情绪让朱慕阳看不清,“但我要亲自见见小顾!”   这个条件还算合理,而且对方的承诺也是让他送了口气的,朱慕阳立刻让人去将小孩领过来。   厅中沉默下来,谁也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时间见见流逝,等人再回来时却是空着手回来的,明明是寒冬腊月,那人却满头的大汗,然后噗通一声,重重的跪倒在地。   朱慕阳嗖的一下站了起来,鹰一样锐利的目光瞬间看向静静伫立的人。   陆崇明的手已经慢慢的搭上腰间的剑柄!      ☆、杀意   紧张地局势一触即发,对立的双方都不由自主的摒住了呼吸心下戒备。   无数道视线齐齐落在大厅中央扶剑而立的男人身上,是战是和,是鱼死网破还是暂且罢手都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老实说,现在的情况若是动起手来对陆崇明他们是及其不利的,毕竟这里是敌人的地盘,就连他带来的两百精兵也有大半被堵在门外。   若是身为最高指挥官的他被擒为人质,效果可比区区一个知州家的公子管用多了,此战定然不战自败。   好在朱慕阳似乎也有所顾忌,并没有彻底撕破脸的意思,但这样的想法紧止于片刻之前。   身形伟岸的男人目光如炬,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抱歉,顾大人,我们的交易必须要改一下了,两个条件不变,我的筹码由令公子改为顾大人如何?!”   唰的一下,原先站在陆崇明身后的士兵已经上前一步,将人重重护卫在中间,腰间佩刀也已出鞘。   对方显然也不是吃素的,而且人数还占着优势,气氛凝重中,陆崇明透过人群直视上首的朱慕阳,眉宇间罕见的带上种冰冷讽刺之意,“我虽与你从未见过,但却多次听过你的名字。王将军对你欣赏袒护,司徒云修在与我提及你时也是赞叹居多,我还以为被他们褒奖有加的人是个多优秀的男人,原来不过如此而已,食言而肥,以幼子相要挟,你不配做一个军人!”   朱慕阳仅剩的一只手紧紧地握起拳头,手背青筋直冒,但他终究还是忍了下来,“我哪是什么军人,区区一届江湖匪类而已!”他的声音沉而重,让人难以辨清里面究竟掩藏着何种情绪。   他能够忍得下,但他手底下那些人显然是无法忍受的,一双双充满憎恨和杀意的目光几乎要将陆崇明射穿。   陆崇明并不迟钝,周围那些不善的目光他当然感受到了,他慢慢的摸着剑柄,道:“我没有时间与你浪费,我上山是为了我儿,既然你们交不出人来,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朱慕阳眉心一跳,道:“顾大人别忘了,你自己还在这里!”   “你以为,我既然答应上山就什么准备都不做吗?!”陆崇明冷笑:“我们便来赌一次如何?看看你我究竟谁的速度更快!”   朱慕阳确实是投鼠忌器,如果不是真的是没有办法,他绝对不会站在朝廷的对立面,尽管他对那个高高在上的朝廷早已失望,但他身上还背负着几千条性命,落草为寇,打家劫舍,攻打兴富县是为了他们,留有余地的不公然造反,只藏身穷乡僻壤之间也是为了这几千条性命。   一直以来,他的思想都是矛盾的,他的人生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走向了一条和以前决然相反的路,不管他是愿还是不愿。   英挺的眉紧紧地拧在一起,无论如何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他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就听一声轻笑响起。   “顾大人何必如此恼火,令公子不就在这里吗?!”   年轻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些微的沙哑,话音刚落就是一阵轻咳。   意料之外的声音让所有人心下一惊,诸人循声望去,微启的窗户边站了一个人,一个披着狐裘面色苍白的病弱公子,他微微低着头,抵唇咳嗽,腕上一角蓝巾澄澈清朗。   他就像一个鬼魅一样出现的无声无息,就连白明莫都不知道他是何时站在那里的,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唯有陆崇明先是一愣,而后便转开视线看向他手中夹着的顾惜朝。   “小顾!”他眉心微皱,语气中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你怎样?有没有受伤?”   虽然看他面上不像有事的样子,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顾惜朝咬着唇,用力地摇了摇头。   “顾大人放心,令公子安然无恙!”   陆崇明再次将视线转向少年,眼中的那点柔和转瞬即逝,他已经认出了这个少年,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对方给他的印象深刻,以至于将近两个月之后的重逢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他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又是什么身份,但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人绝对不简单,而他不喜欢变故,尤其是不在他掌控中的变故。   “苏公子——”朱慕阳目光复杂,刚刚还强势坚硬的男人在见到少年公子的瞬间,仿佛露出一丝狼狈,“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苏梦枕微微抬眸看向男人,病弱的眉眼锐气乍现,“我不该出现在这里,那慕阳兄岂非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慕阳兄可还记得你我三年前的约定?”   高大的身子猛然一阵,朱慕阳舌尖泛起苦意,“自然记得,驱除鞑虏,回复中原,三年以来,一时一刻不曾忘记。”   “驱除鞑虏,回复中原......”苏梦枕的脸上染上两抹红晕,这让他看上去多了一层血色,“你我当日击掌为誓,我信你,几年间也曾听过慕阳兄英勇无敌,屡战屡胜的威名,我很是敬佩,恨不能与你一起征战沙场!可此次特来相见却不想竟是如此情况。”   “打家劫舍,欺凌弱小,扰乱民生,你还是那个义薄云天的朱慕阳?!”   陆崇明刚刚也说过类似的话,朱慕阳心有戒备,不以为意,但此刻从苏梦枕口中说出来的这些话却让他羞愧之极,虽然羞愧,却并不后悔。   “你懂什么!”一声怒喝骤然响起,说话的是个青年男子,黝黑端正的脸上冲动而愤怒,“将军还是那个将军,重情重义,爱兵如子!他是为了我们才迫不得已沦为盗匪的,一切都是朝廷逼得,是皇帝逼得,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闭嘴!”朱慕阳低喝。   他的威望显然极高,青年硬生生的止住了话语,一张脸憋得通红,   “你应该让他说的。”苏梦枕声音极淡,但一字一句杀气浓重,“也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最后一句话如春雷一般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红袖      陆崇明一直在冷眼旁观,他看着朱穆阳的脸色在少年的一句话之后,变得苍白无比。   “抱歉,苏公子。”朱穆阳无比艰难的说道:“我现在还不能死!”   苏梦枕咳声不断,身上杀气却越发浓重,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绝无二话,但他更重国家大义,所以在知道朱穆阳的背叛之后,更加的无法忍受,他宁愿亲自杀了他,也不想见他一错再错,虽然他不是不难受的。   “放屁!”暴躁的声音骤然响起,“要杀将军,先过我这一关!”   匹练一般的刀光迅如闪电,呼啸着向苏梦枕当头劈下,快的让朱穆阳连开口的时间都没有。   刀式迅猛,寒光乍射,苏梦枕的身子在片片刀影中显得更加的纤细瘦弱,别说劈头而来的一刀了,好像一根手指头都能把他给摁趴下。   眼看刀锋就要砍到他的身上,连外人都要为他捏把冷汗,刀的主人更是双唇紧咬,赤红的眼底闪过兴奋的光芒。   苏梦枕的背挺得笔直,整个人不避不让,秀气的目光中甚至因为咳嗽的缘故带了一丝水光!   刀锋已经近在眼前,然后就见他忽然抬起了手,一把红色的,轻薄的刀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指间。   他只是挥了挥衣袖,就像挥去空中沾染的尘埃,又像是拂去情人脸上的泪,轻柔之极,优雅之极。   然后就听锵的一声,一切都静止了。   刀式停止了,漫天刀影不见了,握着断刀的男人满脸的惊骇欲绝。   那柄薄弱的,晶莹剔透的红色短刀就停在他的脖颈间。   刀的主人在轻咳,但握刀的手却很稳,刀锋不偏不倚,刚好离脖子一寸的距离,男人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从刀刃上传来的阵阵冷意。   “红袖刀!”朱穆阳面色难看,不知道是因为属下的擅作主张,还是其它。   陆崇明的视线随着他的惊呼,落在那把漂亮精致的绯红刀刃上,对方的动作太快了,他竟一点都没有看清,刚刚的一点打算彻底打消。   这个世界的武力与他的全然不同,他也算是身手了得了,各种格斗技巧都是出类拔萃,当年在军校的时候就是常年第一,现在的这具身体虽然无论是反应能力,还是强硬力度都比以前差了许多,可几个月的急训下来,他还是有自信能够自保的,不然这次也不会干净利落的应邀上山了。   可直到刚刚见识到那惊艳的一刀之后,他觉得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武力认知似乎有些偏差,那样的一刀如果是对着自己来的,他自问在没有任何趁手的热兵器的帮助下是绝对躲不开的。   所以他果断的打消了趁此机会将顾惜朝抢回来的可能,无论如何,他不愿拿他冒险。   可惜,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不代表顾惜朝愿意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惊艳一刀的时候,他先是悄无声息的挪动几步,然后撒开脚丫子的就往陆崇明那边跑。   两条小腿跑的飞快,但他再怎么快都比不上身后袭来的掌风。   陆崇明的注意力从未从顾惜朝身上移开过,他是最先发现这边的情况的,只见他募然瞪大了眼睛,怒喝一声:“你敢!”说着,已经拔剑迅速的跑了过去。   陆崇明不会使剑,剑法招式什么的全部一窍不通,他握住剑柄,把剑高高抬起,举过头顶,然后将剑当矛一样,嗖的一下掷了出去!   剑飞出去之后,他也不看结果,整个人双腿一蹬,如一只鹰阜一般朝着顾惜朝猛地扑了过去。   他双腿修长,弹跳力也惊人的很,右手一捞就将顾惜朝捞进怀中,父子两颇为狼狈的在地上滚了两圈。   头顶掌风呼啸,陆崇明眼都没抬,大袖挥出,一支袖箭便射了出去!   “咦!”对方显然是有些惊讶,没想到以自己的武功竟连续两次失利,不仅如此,对方竟还有实力反击。   这真的只是一个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朱穆阳稍稍侧身,避开对面射来的袖箭,等他再次抽出手来想要擒住顾惜朝时已经来不及了,绯红色的刀贴着他的肩膀轻轻掠过,空荡荡的衣袖撕拉一声裂开,飞飞扬扬的飘到半空。   衣袖落下时,露出苏梦枕苍白的眉宇。   白明莫步伐一顿,收回凝注在指间的真气,然后保护性的站在陆崇明父子的身边,暗中戒备着那些隐隐的已经将这里包围了的人。   “苏公子——”朱穆阳紧紧拧眉,即使是到这个地步他也尊称他一声公子,不仅因为当年对方对他的帮助,更因他敬佩他的为人,这位少年公子虽然病弱,却胸襟磊落,仗义坦荡,他一直为有这么一个朋友而自豪骄傲。   他不想与他为敌,也不是他的对手,黄昏细雨红袖刀,刀法凄艳诡异,快而凌厉,被无数江湖人所深深忌惮,他也不例外。   和朋友为敌是一件痛苦的事,而比这更痛苦的是这个朋友还比你厉害,武功比你高明数倍,这不但痛苦,还令人惊惧。   可他却不能退,无论如何不能退!   “你为何一定要逼我!”朱穆阳的声音有点哑,更多的却是痛。   他的手慢慢的探向腰间,那里斜插着两支短枪,这两支短枪陪着他闯荡过江湖,征战过沙场,染血无数,未尝一败。双枪是要两只手的,自从断了一臂之后他的武功也大打折扣,等于废了一半,这短枪就再没杀过人。   他从没想过,等到再次握上它时,对准的竟是自己的朋友!   “你恨我违背当年誓言,但你可知为官一途何等艰难!朝廷腐败,帝王昏聩,奸相蔡京只手遮天,我也想忠心报国,我也想驱除鞑虏恢复山河,实现你我当年之誓,为此莫说赔上我的一条手臂,就是当日战场厮杀取走的是我的性命又如何!从我参军那天起就再没将自己这条命放在心上。”   “我可以不要自己的命,可我不能不为手底下的几千兄弟谋划,我不能让他们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死在贫困中!”   朱穆阳目光赤红,环视周围那群人道:“剿匪剿匪,他们从来就不是什么盗匪,而是宋朝士兵,他们都是从前线撤下来的老兵伤兵,本应解甲归田重归故里的人,却被朝廷彻底丢弃在这里,你知道这半年来我们死了多少人吗?”   苏梦枕没有说话,厅中安静的吓人。   朱穆阳也没有一定要别人说话的意思,他冷声道:“六千二百三十九人,死伤过半,与西夏的那场战争太惨烈了,他们好不容易捡回条性命,没有死在敌人的屠刀之下,却败给了伤寒,败给了饥饿!谁能想到呢,为国征战沙场的将士,就算那场战争失败了,也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所有受伤的人被聚集在一处,没有伤药没有军粮,任由我们自生自灭,如果换了你你要怎么做?依旧坚守着自己的道德底线任由这剩下的四千余人冻死饿死?!”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那个腐烂的朝廷,那个高高在上的无能皇帝,真的值得我们的效忠?我为什么要对这么一群不顾我们死活的人忠心,他们不配!”   朱穆阳的声音如同一只暗夜中的孤狼一般,充满愤怒与不甘。   苏梦枕沉默片刻,淡声道:“我效忠的不是朝廷,不是皇帝,是宋人,是宋朝百姓。”   淡淡的一句话却让朱穆阳身子猛然一震,就连陆崇明都有些惊讶的看着他,这人倒是有趣。   不过他倒是因为朱穆阳的这番话有些动容,脑中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逝,快的让他都没来得及抓住。   朱穆阳苦笑:“公子总是比我看得透彻,可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在下不才,今日便领教一番江湖盛传的红袖刀法!”   说着,他拔出腰间的两柄短枪,手腕一翻,咔哒一声,两柄短枪连在一起,结合的天衣无缝。   苏梦枕掩唇轻咳,他轻笑道:“谁说我要与你动手了?”   他袍袖一挥,在无数道诧异的视线中慢慢转身,绯红短刀指向陆崇明父子,“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擅自逃跑,你说我要不要把你再抓回来?”这句话却是对着顾惜朝说的。   陆崇明踏前一步,保护性的挡在顾惜朝的面前,手上已经紧紧的握住了那把一直带在身上的匕首。   他快,绯色的刀来的更快,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色泽凄艳,就好像貌美的女子唇角上的那抹胭脂。   “保护大人!”白色的影子闪出,修长的手指如花,如莲,在那一线的绯色之中肆意绽放......   嗡——连续的脆响传来,苏梦枕的刀越急,脸越白,眼睛也越亮。   他没想到在这里竟会遇到这样的一个高手,刀影的背后是对方高洁出尘的脸,苏梦枕并无怯意,反而越战越勇。   “好!”他大喝一声,右手向上反撩,绯色刀刃发出长长的呻、吟。   白明莫的脸也白,白的惨淡,比病弱的苏梦枕更加的无法见人。   他变幻无端的十指疾如劲雨,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连续三下重重的弹在轻薄的刀刃上。   三下之后他退,急退,苏梦枕并没有追上去,他在咳嗽,大声的咳嗽,握刀的手第一次有了不稳的迹象,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回府      苏梦枕突然改变立场的行为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不明白前一刻还打算大义灭亲的人,为何下一瞬间却又站在了朱穆阳那边。   唯有陆崇明的心思不在这里,就在刚刚,抱着顾惜朝躲开攻击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即使沉稳如他也忍不住想要爆粗口的事情。   对于刚才朱穆阳的那番话,他并非没有触动,相反的,因为同为军人,他所受到的触动更深,若果换成是他的话,他未必会做的更好。   但他也清楚朱穆阳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或许他是事出有因,也或许他别无选择,但错的就是错的,他就算对对方的遭遇有些惋惜,也不可能就此放过对方。   但也是他的那番话,让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件非常要命的事。   如果顾兰溪留给他的那段记忆没错的话,那些朝廷发下来的抚恤金现在应该在蔡京手中。   当初的事情原主并没有直接插手,只是暗中配合,打了几个掩护而已,大概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如今这样的情况。   而现在陆崇明正披着顾兰溪的皮,虽然这件事与他无关,他不需要去愧疚,可有些事情他既然已经知道了,就没有办法彻底无视。   “朱将军。”陆崇明想了一下,还是选择了这样一个称呼,却让朱穆阳狠狠地拧起了眉头,这样的称呼由下属称呼是尊敬,从对方口中听来却是说不出的刺耳,但他还是忍了下来。   “你想以我为质,让山下的那些人退兵是不可能的,我来之前就交代过,无论发生何事,没有我的亲自命令,谁也不许后退一步。”   陆崇明话中的强硬让朱穆阳心下发紧,然后就听他接着道:“就算你们幸运,能够侥幸逃过这一次,但朝廷是绝对不会放任不管的,下一次,再下一次,你们能逃几回?”   朱穆阳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自从走上这条路的那天起,他们就再无退路,他无话可驳,唯有铁青着脸道:“以后之事不劳顾大人费心!”   他说的不客气,但陆崇明并不生气,他依旧冷静道:“其实你我并不一定要斗得你死我活的,你的用意无非是想让这些人都活着,吃饱穿暖的好好活着,而一个身为延州知州的我,比一个作为俘虏的我更加的有用,我可以给你们想要的,而且再无后顾之忧。”   大多数人脑子一转,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比较冲动的脱口说道:“你要招安?”   陆崇明摇头道:“算不得,你们自己都说自己是军人而非匪类,何来的招安!”   “你要帮我们?”朱穆阳目光锐利,“我凭什么相信你!”   他的不相信才是正常的,一个率兵来攻打他们的人转眼间却转换立场的要帮他们,想想也是不可能的事,有点脑子的都觉得这是一个阴谋,一个大阴谋,会信他才是一件奇怪的事!   面对无数道怀疑的目光,陆崇明依旧淡定自若,“你必须相信!现在已是午时,我的人马应该潜伏进来了才是,只要我一声令下便可攻寨。”   “这不可能!”已经有人慌了,由不得他们不慌,之所以能够在缺兵器少粮食的情况下还能和官军对峙了近两天,都是因为小香山的地形易守难攻,如果被人潜进来,凭借他们现在的兵力是绝对守不住寨子的。   虽然心慌,但在朱穆阳威严的视线下还是勉强镇定下来,“山道上明处暗处设置了无数关卡,每一个关卡都有人镇守,没有将军允许,就连一只苍蝇也别想飞上山,更别说一队官兵!”   “小香山后面有一条隐蔽的小路。”   “这不可能!”   陆崇明淡淡道:“你们对这里很熟,但有人比你们更熟悉。”   “附近的村民......”朱穆阳声音低哑。   陆崇明看他一眼,道:“时间紧迫,朱将军还是早做决定的好。”   “不过一死而已,死之前至少有你这个狗官为我们陪葬!”   有人拔刀砍了过来,却被朱穆阳挥袖拦住,他第一次如此的犹豫不决,迟迟无法下定决心,他不能杀他,用四千人为他一条命陪葬太划不来,可他也无法信他,谁知道他究竟在打些什么主意。   就在他为难的时候,一直没有做声的苏梦枕忽然上前,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朱穆阳先是惊讶,沉吟片刻后便点了点头。   他对陆崇明说道:“顾大人果然好算计,为众兄弟着想在下只有答应一途,但我有一个条件。”   陆崇明点头,“请说。”   回答他的不是朱穆阳,而是苏梦枕,只见他微微拱手,淡笑道:“在下不才,略通武艺,想在大人身边做几天护卫如何?”   ......   谁也没想到本以为你死我活的一场战争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草草的落下帷幕,不能说陆崇明是胜利的一方,虽然他兵不血刃的收编了四千多人,但他身边也跟了一个人,一个病病弱弱却身手好的能够随时取他性命的人。   白明莫是第一个不赞成的,但他却也没有出声去阻止,他现在的身份也让他没有阻止的资格。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在陆崇明身边盯紧了,保全他的性命,毕竟他现在是他的顶头上司,他的仕途就掌握在对方手中。   小香山一役后,他就被陆崇明提拔到身边做事了,现在是知州府中的主薄,更在陆崇明见识过这个世界的武功体系之后被指派为顾惜朝的老师。   对于那个聪明伶俐,任何招数都一教就会的学生,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院里的红梅开得正盛,散发着幽幽的暗香,北风吹来,枝头的积雪和红梅一起落了下来。   蹬蹬蹬的脚步声迅速往这边而来,包的圆滚滚的身体一下子扑进陆崇明的怀中。   他插、入小孩的两边腋下,将对方高高举起,清脆的笑声远远的漂荡开......   “小顾什么事情这么高兴?也说给我听听。”陆崇明捏着他的鼻子轻笑,他还从没看到对方这么开心的样子呢!   “白师傅教了我一套拳法,我全都学会了。”顾惜朝的脸有些红,额角带着些汗意,眼中满是兴奋的光芒。   陆崇明并没有觉察出小孩语气中浅浅的邀功意味,他只是若有所思的问道:“小顾很喜欢学武?”   顾惜朝用力的点头,双手揽住他的脖颈,朝着陆崇明身后自从下了小香山就一直形影不离跟着他的少年狠狠瞪了几眼。   陆崇明拍着他的背脊,有些欣慰,看来自己原先打算的将军养成计划也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嘛!   出来转了一大圈,等再次回到顾府的时候积雪已经开始慢慢融化了。   顾府依旧是那个顾府,只是因为少了主人的缘故,显得有些冷清,在他们终于回来之后,老管家甚至当场洒了两滴鳄鱼泪以示庆祝。   陆崇明在回府之后就开始忙碌了起来,再没有出府之前的清闲自在,答应了的事他总是要做到的。   要养活四千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开始是想的太简单了,在看过延州府库的账册之后他才知道,去年与西夏一战,延州首当其冲受创甚大,朝廷虽然拨银子了,但真正落实的连一半都没有。更该死的是他从顾兰溪留下的记忆中明明白白的知道,这笔银子大部分都被原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送上汴梁,揣进蔡京的口袋了,关于朱穆阳那些人的抚恤金就是其中之一。   蔡京!   这位原身的恩师,宋朝的丞相可以说是真正的被他记在心里了,他从来就是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人,如果是在以前,如果不是在这个奇怪的空间,他早就将人逮捕送上军事法庭了。   有机会的话,他倒是真想见见那位一国之相的。   在延州管钱的李大人哭爹喊娘涕泪交流的哀嚎中,他好不容易才拿到一半的钱,更多的却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了,于是,他回到顾府,首先就将老管家找来,将府里所有的钱财都拿来。   好在顾兰溪还是非常有钱的,那也是必然的,有个那么贪财的恩师,他虽然性子有些高傲,但也不可能清清白白,一点都不沾腥的。   在把府内的库房,原身的私房钱通通一卷而空,又变卖了一些值钱的东西,打发了大半下人之后,他才终于筹齐了所有的钱。   在将银子都交到朱穆阳手上之后,他才终于松了口气,他是武将,只知道练兵打仗,还从来没有为钱财发过愁,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钱是个好东西,没钱是万万不行的。   看着空荡荡的,再没有往日欢闹的府邸,陆崇明一把抱住顾惜朝,沮丧的叹了口气:“我们变成穷人啦。”   顾惜朝乖巧的窝在他怀中,无比同情的看着他道:“没关系,小顾不难养,等我长大了会努力赚钱养父亲的。”末了,还安慰的亲了亲他的脸颊。   陆崇明有些无奈,却还是笑了起来。   ☆、习惯      院中的花已经开了,散发着阵阵清香,风一吹,摇曳生姿。   温暖的阳光倾洒而下,在平静的湖面折射出粼粼的波光,偶尔一两只鸟儿飞掠而过,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便慢慢的荡漾开......   离湖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小巧精致的亭子,六角飞檐高高翘起。   此刻那里面正坐着两个人,一蓝一白,两人正厮杀的不可开交。   黑色的棋子轻轻的敲在棋盘上,大片白子瞬间被困死,白衣之人皱眉沉思,捏着白子的手在半空中停留良久,方叹息一声,投子认输道:“大人棋艺精湛,在下输了。”   蓝袍之人,也就是陆崇明淡淡一笑,道:“你倒是认的痛快。”   春风夹裹着清幽的花香往这边吹来,坐在陆崇明对面的人忍不住的低头轻咳了几声,现在已经是春末了,寻常人都换上了薄衫,只有他还穿着一层夹层,把自己裹得紧紧地。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身子单薄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的少年了,虽然还是病弱,脸色也依旧苍白,时不时的就咳得撕心裂肺,但他身量抽长,眉眼间已经完全长开,是个长得十分好看的青年了。   “痛快点认输不好吗?既然已经是局死棋了,又何必再去浪费时间。”苏梦枕轻笑,然后便伸出手去捡棋盘上的白子,手腕上缠着的蓝巾随着他的动作从袖中露出。   陆崇明一抬手,拦住了他的动作,在对方看过来的疑惑目光中淡淡道:“谁说这已经是一盘死棋了?”   只见他捏起一枚白子,慢条斯理的放在一个角落,刚刚还成死局的白子瞬间活了起来。   苏梦枕讶然,而后赞道:“大人习棋区区三年,便已有此造诣,在下佩服。”   陆崇明一颗一颗捡回黑子,摇头道:“只需将它当成是两军对垒,便也没什么难的。”   他说的容易,但两军对垒,战场厮杀岂非比区区一盘棋局更加艰难?   苏梦枕看他的目光有些复杂,“大人其实不该做个文官,而应该当个将军。”话一出口,他又有些后悔,宋朝向来重文轻武,当个文官到底是比武官更加的平步青云。   陆崇明淡淡道:“文官武官并无区别。”   苏梦枕沉默了下来。   在他身边已有三年,也形影不离的看了三年,一开始对他的印象不可能太好,他是替朱穆阳,替那四千多条命来监视他的,后来知晓他的恩师是丞相蔡京之后,对他就更谈不上有什么好感了。   可对一个人的感觉是会改变的,由岂是在他身边看了那么多年之后。   他是真没想到对方会为了遵守对朱穆阳的承诺,变卖自己的家产,最后钱交出去了,自己虽不能说一贫如洗,但也是捉襟见肘,那个时候他可是也跟着吃了一个多月的大白菜的,直到最后对方俸禄发下来了才渐渐好转。   疏财仗义的不算少,但真正能够做到为了承诺善尽家财的有几个?   苏梦枕对他看重了一分。   之后三年,对方的所作所为他清清楚楚的看在眼中,就算再大的成见也消失无踪,改为敬佩。   延州这个与西夏一战后受创严重的地方,被他一点一点认真的改变着,直到现在重新焕发出生机。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他功不可没。   苏梦枕承认,他确实是一个好官,这不是他一个人认为的,而是所有延州百姓公认的,也就是这样才更让他不解,这样的人才品性怎么就成了蔡京的学生了?简直就是一朵花长在了猪圈里。   陆崇明自然是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的,更不知道自己被人比作了一朵花,他只是在对方又咳起来的时候,站起身子道:“起风了,回去吧。”   苏梦枕淡淡一笑,与他一起往回走。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在地上投下黑色的影子,两人间的距离不远不近,正好相差两步,这是这三年间他们一直保持的距离。   苏梦枕看了看面前之人修长的背影,又打量了一番两人间习惯性保持的这段距离,忽然就想上前两步,与之并肩而立,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   感觉到对方望过来的略有些讶异的目光,苏梦枕道:“我要走了。”   陆崇明起先并没有放在心上,这几年对方虽然差不多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但也会出府几次,会故友办理私事,一去就是一两个月的时间,最久一次也就三个月时间他总会回来的,于是,他只是淡淡道:“这次出去多久?”   苏梦枕沉默片刻,道:“一年两年或许更久,家里来信说父亲病重,我必需要回去了。”   陆崇明微怔,而后道:“原来我是刑满释放了?”   苏梦枕勾唇轻笑:“是啊,没有我这个牢头像看管犯人一样的看着你,你彻底自由了。”   陆崇明大笑,他鲜少有笑得这么肆意的时候,连幽深的眸子都弯了起来,末了,他问:“什么时候走?”   “现在!”苏梦枕答得干脆。   陆崇明虽然有些意外,但他还是微微颔首,用他已经熟练了的礼仪,朝着对方一拱手,道:“那么,你我后会有期。”   苏梦枕眨了眨眼睛,“我住在汴梁,你的三年任期马上就要满了吧,我在汴梁等你。”   ......   清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枝头有鸟儿在欢叫,太阳已经爬上头顶,地面上却只留下了他一个人的影子。   陆崇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颇有些不适应。   几年相处,从开始的戒备到后来的欣赏,他已经习惯了苏梦枕的存在,现在猛然少了一个人,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   他双手负在背后慢慢往回走,一路上没遇到半个人影,自从三年前他为了凑钱遣散大半仆役之后,顾府就再没买进过下人,反而还又陆陆续续的送走了些,如今留在顾府伺候的怕是不超过十人。   对陆崇明来说,这没什么不好,他从来都不是享乐主义者,也喜欢清静点的生活环境。   回到屋中的时候,正好碰到老管家端着冰糖炖是梨子水走过来,面对对方疑惑的神情,他皱了皱眉,挥袖道:“以后别准备这个了,他已经离开了。”   说着便抬脚进了屋。   延州的事情已经步上正轨,用不着他像前几年一样费心费力的操心了,他只需要在大方向上把把关,偶尔出去视察一番就好。   从开始的陌生,到后来的一步一步慢慢摸索,再到如今的熟练,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延州知州做的并不比别人差。   这样也就够了吧,没有灾民,没有因为不公平的待遇而造反的士兵,他已经尽到了身为一个知州所要承担的责任。   ......   将底下人送来的文案一一批示,他搁下笔,下意识的往放置在窗边的那张软榻望去,入目的是空荡荡的一片,书房中安静的吓人,没有了低低的咳嗽声和书本翻页的声音。   陆崇明皱了皱眉,刚想起身离开,就听嘭的一声,房门已经被人撞开了。   “爹!”   热烘烘的,带着汗意的身子扑进他怀里,力道大的如果他不是坐在椅子上的,绝对会站不稳身子。   胸口被撞得隐隐作痛,陆崇明搂着他的背脊,微微勾唇,心里的那股闷气终于散去。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闹腾。”   顾惜朝抬头,扬着下巴不满道:“谁让爹不陪我一起去的。”   陆崇明弹了下他的脑袋,“你还是小孩子吗?什么事都还要做父亲的跟在后面陪着?再说了,我又不喜欢打猎,跟你去干嘛!”   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还是个孩子的,他已经长大了,孩童时带着婴儿肥的脸蛋消瘦了下来,露出削尖的下巴,因为这几年一直练武的关系,他身体柔韧修长,比同龄的孩子都要高挑,一点都看不出当年小豆丁的影子了。   陆崇明揉了揉他的头发,刚要说话,就见一个白明莫拎着一只雪白狐狸的笼子从敞开的房门走了进来。   顾惜朝眼睛一亮,迅速跑了过去,将笼子接了过来,然后递给自家父亲看,“这是我猎到的,白师傅说要不伤一分一毫的活捉才算过关,我可是费了好大得劲呢!”   孩子是需要夸奖的,这是他养孩子得出的仅有的几条经验之一,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夸了他一句“做的不错!”   顾惜朝笑容更深,“父亲你看,这狐狸的皮毛漂亮吗?”   雪白的狐狸毛柔光顺滑的,陆崇明点头。   “父亲喜欢就好,等会儿我把它的皮毛扒下来,给你做狐裘!”   扒、扒下来?!!   陆崇明瞪着笑得开心的人,一时间语塞,他当然不可能是对一只狐狸有了怜悯之心,只是作为一个正直善良的好孩子怎么可以说出扒下来这么血腥的话语。   陆崇明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不觉得这只狐狸很可爱吗?”   似乎被他忽然严肃起来的态度惊到了,顾惜朝缩了缩脖子迟疑道:“有吗?”   陆崇明郑重的点了点头,“这么可爱的狐狸怎么忍心杀它呢?所以我们把它养起来吧。”   顾惜朝糊里糊涂的点了点头。   “乖!”陆崇明摸了摸他的脑袋,正直的三观是从小事抓起的,一点点都不可以马虎,看着他黑溜溜的眼睛,他似乎已经觉得自己成功在望。   从头至尾将父子两的互动看在眼里的白明莫摇头失笑。   宋朝每个地方官的任期只有三年,三年一到必须调任,这是为了防止有人造反,而陆崇明这个延州知州也不例外。   在苏梦枕走后两个月,京中的调任书就来了,唯一与别人有区别的是,来的不是户部的大印,而是皇帝的圣旨。      ☆、汴梁      天刚亮的时候,大街上人烟稀少,只在暗夜中才灯火通明的烟花柳巷更是安静之极。   绯烟楼的大门紧紧地关闭着,只有屋檐下挂着的两盏大红灯笼诉说着昨夜此处的靡丽奢华。   顾惜朝静静的站在绯烟楼门前,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又在那里站了多久,只从他被露水打湿的肩头可以判断,他真的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   也幸好此刻时间特殊,否则的话一个半大的少年久久的站在青楼门口,定会惹来无数的注目的。   他一直站在那里,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累一样,黑色的眼睛中是谁也猜不透的情绪。   天色渐渐发白,大街上开始出现行人,一些眠花宿柳的客人也慢慢出来,这样下去,定要惹来有心人的旁观的。   但即便如此,顾惜朝也一点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悉嗦的衣料声响起,脚步渐近,身后传来的低沉男音让他放下了紧绷的身子。   “我们要走了。”   顾惜朝抿了抿唇,有些委屈的说道:“她还是不肯见我......”   虽然不喜欢他这样的软弱,但陆崇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又不是不回来了,等你长大,有了能力,随时都可以回来看她,想必那时她也不会拒绝你了。”   顾惜朝眼睛一亮,犹豫着说道:“等我长大了,她真的会愿意见我?”   “嗯!”陆崇明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当年他不知道茹娘为何要执意离开,但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几年的现在,有些事情他还是懂了的。   一切不过是身份问题,还有别人的眼光,小顾的前途,等小顾以后有了能力,有了身份地位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的时候,她应该会与他相见了才是,毕竟小顾可是她唯一的儿子,为人父母的若非迫不得已,哪一个会舍得一辈子不相见。   顾惜朝是非常相信陆崇明的话的,此刻因为他的安慰不由得收回了视线,右手紧紧地握住了对方伸过来的大手。   “我们走吧。”他扬起下巴,笑的有些勉强。   陆崇明揉了揉他的脑袋,牵着他的手慢慢离开。   “你放心,我吩咐别人对你娘多多照顾了,她绝对不会被人欺了去的。”   “多谢父亲。”顾惜朝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大门紧闭的绯烟楼,终于转身,在没有回头。   所以,他并没有看到,绯烟楼二楼的窗户被人悄悄的推开了一条缝,一双微红的眼睛一直一直的凝注在他身上,直到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消失不见......   陆崇明离开延州的时候离开的颇为隆重,有百姓相送,有下属相送,连平日里经常与他不对盘的几个老顽固都来送他了,让他颇为吃惊。   他在延州其实没有什么朋友的,这与他较为冷漠的性子有关,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意愿在这里交什么朋友,所以他以为自己走的时候不过是两车行囊,走的冷冷清清而已,没想到竟有这么多的人来给他送行。   这说明,他这几年的在延州所做的一切,还是得到了别人的认可的。   单只这一点,也就值得了。   陆崇明离开的无牵无挂,干净利落,与他一起的只有儿子小顾,老管家,白明莫外加两个车夫,四个家丁而已。   原本朱慕阳是想带人送他一程的,免得路上遇到匪类之类的灾祸,却被陆崇明拒绝了,有白明莫在,他一个人就能对付一大票,他并不担心。   白明莫住在顾府三年,名义上是顾惜朝的师傅,但也担任着主薄一职,陆崇明信他却也防备着他。   几年间,他视他为左膀右臂,很多事情都是交给他做的,而以白明莫的本事,也真正做到了为他排忧解难,甚至很多民政方面的事让他受益良多,他用他,因为用人不疑,他防备他,因为对方的野心太大。   所以他将白明莫带离延州,其他的事情与他无关,他也不想管太多,但延州毕竟是他治理了三年的地方,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感情的,将这样一个定时炸弹放在那里他不放心。   至于对方是怎样想的,有没有看出他对自己的防备,陆崇明不知道,也不想去弄清楚,但对于有野心的人来说,汴梁应该是个比延州更好的舞台才是。   从延州到汴梁,路程不短,一路走来还算顺利,偶有一些小麻烦,也被白明莫顺手解决,直到四月初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作为大宋都城,天子脚下,政治文化的中心,汴梁繁荣昌盛之极。   延州经过他几年治理,战争的苍夷褪去,渐渐的有了人气,但和汴梁相比,简直是土著部落和繁华城镇的区别,就是他们一路而来,也没有比这里更加人多的城市了。   顾惜朝趴在车窗上,望着外面的目光闪闪发亮,显然也是没有瞧见过这么热闹的地方的,整个人显得兴奋之极。   陆崇明见他一副坐不住的样子,便也不想扫了他的兴,遂提议道:“要不要下去逛逛?”   顾惜朝的回答是用力的点头,生怕点的慢了对方就会收回那句提议一样。   于是父子两便下了马车,挤在人群里逛了起来。   虽然这里的一切对于陆崇明来说也很新奇,但他毕竟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很快就让白明莫跟着,自己坐回马车上,不远不近的坠在两人身后。   小孩子的精力果然是无穷的,尤其是一个练了武功小孩子,陆崇明已经第三次让人喊他回来了,可得到的依旧是等一会儿的回话,一些零食泥人风车之类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断断续续的被送上马车。   陆崇明手里抓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直叹气,他没想到平日里一直表现得很老成的人,竟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这让他意外之余也有些纳闷,难道自己平日里的教育真的太严厉了?   而就在他反思自己的时候,远处忽然响起的嘈杂声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原本热闹非凡的大街忽然就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交谈声,叫卖声,吆喝声......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了马蹄渐近的声音。   “车中的可是顾兰溪?”   这个声音还很年轻,有点轻狂,有点骄横,让人听了就不觉得对方是个讨喜的人。   陆崇明推开车门,站在车辕上,一眼就看到了那十几个骑在马背上的人。   为首一人的年纪果然不是很大,最多不超过二十岁,但神情傲慢,服饰繁华,还有自他出现后就自动避让到路边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百姓,就可以看出,这人的身份定然不凡,就是在达官显贵多如牛毛的汴梁也是可以横着走的。   马背上的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有些不屑的说道:“顾兰溪,顾大人,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嘛,亏父亲还老是将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今日一见,让人失望。”   这番奚落换了任何一个人恐怕都是要动气的,可陆崇明连眉头都没抬一下的淡淡道:“我不认识你。”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年轻人气极,他啪的一甩鞭子怒声道:“姓顾的,三年不见而已,你就忘了本公子的名字了,还有没有将我父亲放在眼里!”   陆崇明挑眉,原主的旧识?想了半天才终于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中翻出了关于他的记忆,记起来的瞬间,他冷静道:“你是你,你父亲是你父亲,没有将你看在眼里和没有将你父亲看在眼里有什么关系?若无你父亲,谁又会将你看在眼里?”   年轻人面色铁青,就连跟在他后面的一个中年男子也忍不住的投来诧异的一瞥。   他迅速的拦下眼看着就要发飙的年轻人,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三公子息怒,莫要忘记丞相大人的吩咐。”   中年男人显然地位并不低,就是脾气暴躁的年轻人也对他敬让三分,他克制住自己的怒气,下巴一扬,冷声道:“父亲想见你,识相的就赶紧跟我走!”   想到了对方的身份,自然也就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了,对于自己一进京就被那人知道,还直接邀请入府的事情,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并不如何吃惊。   如果对方连这一点本事都没有,那还做的了一国权相。   陆崇明扶着车门的门框,四下环顾了一圈,然后朝着站在人群中正在瞧热闹的两人说道:“回来吧,没有时间让你们逛了。”   顾惜朝吐了吐舌头,拎着一堆的小玩意儿爬上了马车。   车轮再次滚动起来,跟在十几骑之后,顾惜朝拖着下巴问道:“父亲,那个长得好难看,又凶巴巴的人是谁啊?”   陆崇明摸着他的脑袋,淡淡道:“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确实是个不重要的人,无论是陆崇明还是以前的顾兰溪都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不过是个没用的纨绔子弟而已,仗着父亲是丞相就胡作非为,这样的人怎配让他放在心上。   顾惜朝眨了眨眼睛,又问:“那我们现在要去哪?”   这次,陆崇明并没有回答,因为丞相府已经近在眼前。      ☆、朝事      丞相府不愧是丞相府,一楼一亭,一树一景,极尽奢华,陆崇明算是知道那位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为什么钱不够用了。   一行人刚进丞相府就被分开了,顾惜朝他们被人带下去休息,而陆崇明则被人引着,往中厅而去。   想见他的人正在那里等着。   丞相蔡京是个很普通的老头,这是陆崇明对他的第一印象。   普普通通的眼睛,普普通通的头发,普普通通的脸,身体有些发福,和寻常富家翁没有任何区别。   就连嘴边的那抹笑意都是和和气气的,既不阴险狡诈,也不傲慢无礼,让陆崇明有片刻的怔愣,眼前的人渐渐的和脑子里的记忆融合在一起。   他的失神也只是片刻间的事情,快的谁也没有察觉到,人的眼睛是会骗人的,他当然不会真的就相信眼前这个在官场混了几十年,能够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的人是简简单单的富家翁。   陆崇明的警惕心在对方亲自起身相迎的时候瞬间提了起来。   “子舟!”蔡京亲亲热热的拉住他的手,笑道:“你总算是到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陆崇明不喜陌生人的亲近,何况还是一个心有芥蒂的陌生人,他借着行礼的动作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的手,道:“下官见过蔡相。”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别的东西另说,但他的演技确是大大提高的。   蔡京笑叹道:“几年不见,子舟同我生疏咯,连一声老师都不喊了。”   陆崇明不是善于口舌机锋之人,对方暗含惋惜的一句话便让他无法辩驳,只能乖乖的叫一声老师。   蔡京笑眯眯的,好像弥勒佛一样满意的神情,让陆崇明的戒备达到了最高。   有下人进来,将沏好的茶水放在陆崇明身边的茶几上,然后恭恭敬敬的退下,厅中只剩下一老一少师生二人。   蔡京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子舟这几年做的很好,就连官家也曾听说过你的事迹,几次都在朝堂上公然赞许过。”   陆崇明拱手,冷静道:“老师定然出力不小,学生在此谢过。”   他的反应有些冷淡,蔡京却不以为意,反而心下满意,只觉得这个学生经过三年历练,果然成熟不少,少了些以往的孤傲自负,多了些沉稳内敛,这是好事,对他也更看重了些。   “这也是你自己有能耐,”蔡京赞道:“若你是阿斗的话,旁人再怎么扶也是扶不起来的,你能得到官家赏识,我亦面上有光。”   蔡京对自己的这个弟子很是看重,竟是亲自向他讲解了一下朝堂上的形式,以及皇帝的喜恶和要注意的人物,如果不是两人道不同的话,陆崇明倒也愿意像原主一样敬重他的,只是现在,他还是离的远一些吧。   汴梁不比延州,不是他一人说了算的地方,在他上面,有皇帝,有皇亲国戚,有无数比他官阶高的人,形势也更加的复杂,他想在这里安然无恙的生存下去,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则。   对于蔡京,他现在是自己的靠山,如果想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真正的疏远肯定不可能,其中的尺度他必须掌握好。   三年时间,他学会了必要时的妥协。   “我给你准备了一处宅院,下人小厮都已经安置妥当,你不用担心,只要休息几日到枢密院正式赴任即可。”   “枢密院?”陆崇明有些惊讶。   “枢密院副使。”蔡京淡淡道:“枢密院那老东西老的都快走不动路了,他也活不了几天了,你现在虽是个副的,但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转正,文书今天就该下来了,我明天就让人给你送去。”   陆崇明眉心微皱,“历任枢密院副使不都是武人担任的?我是文官,怕是不妥吧。”   “是文是武,由谁担任,一切都由官家说了算。”蔡京眼底终于流露出一种深沉的暗色,“而我会劝说官家同意的。”   陆崇明沉默,枢密院枢密使,看来对方已经打算把手伸向兵权了,这人野心未免过大。   蔡京今天的兴致貌似不错,一直和颜悦色的,中午理所当然的留了他吃饭,甚至还让人将顾惜朝叫来一起。   对于这个自己满意的学生兼准女婿带回来的儿子,他并没有微词,甚至还颇为喜欢他的聪明漂亮。   在蔡京看来,男儿当以事业为重,儿女私情都是小事,他是想将陆崇明培养成自己的左右手的,那么对方在成亲前有几个儿子几房妾室他都不会过问,哪怕对方要娶得是他的女儿。   用联姻的方式让这个令他满意的学生更加的忠于自己,这是他笼络人心的手段。   于是,在饭桌上的时候,他笑道:“子舟年纪也不小了,既然已经回来了,那成亲之事也该也该提上日程了,我家四娘也是个大姑娘了。”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不仅陆崇明皱起了眉头,一直安安静静埋头吃饭的顾惜朝更是动作一顿,低垂的眼底极快的闪过一丝阴霾。   用完饭后,蔡京本还打算和他说说成亲之事的,却被一道旨意宣进了宫,陆崇明暗暗送了口气,连忙借机带着人回了蔡京送给他的那座府邸。   他不想娶个不认识的女人,又不能直接开口说不娶了,只能选择落荒而逃。   能逃一时是一时。   蔡京给他安排的是个三进三出的院子,布置的精致典雅,还顺道送了十个丫鬟二十个小厮,可见对他的看重。   陆崇明向来是不管这些的,一应事宜通通交给老管家后就拉着小顾走人了。   一路上,顾惜朝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一点都没有了往日的活泼,颇有些他几年前刚刚见到他时的样子。   陆崇明有些担忧的问道:“小顾怎么了?不喜欢这里?”   顾惜朝摇了摇头,沉默片刻才问道:“父亲要娶妻吗?”   原来是这个!陆崇明恍然,他一直在想着到底怎么解决这件事,倒是没考虑到顾惜朝的心情。他想了想,问道:“小顾不希望我成亲?”   顾惜朝双肩一垮,咬着嘴有些倔强的说道:“父亲总是要娶妻子的,现在不娶以后也会娶,但是我不会叫她母亲的,我自己有娘。”   这孩子,还真是早熟!   陆崇明叹了口气,认真的说道:“我不会强迫你喊别人娘的。”   顾惜朝眨了眨眼睛,悄悄的抱住了他的腰。   两天之后,关于他担任枢密院副使的文书彻底下来,他也正式的开始了作为一个京官每天上朝下朝的生涯。   宋朝皇宫威严大气,在晨曦的光芒中有种震撼之美。   今日是大朝会的日子,文武百官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处,低声交谈,陆崇明的身边也站了人,他毕竟是蔡京的学生,又深受器重,这从他刚入京就担任枢密院副使就可看出,刚过而立的正二品大员,绝对是寥寥无几。   一个被皇帝赞过,又有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丞相做靠山,本人能力才干都不错的人,自然少不了人上前巴结交好的。   所以,自从陆崇明站在那里后,一直往他跟前凑的人就没断过。   不过他表现出来的冷漠寡言的性子让一个个打着各种算盘的人都落了空。   “铛铛——”悠远的钟声响起,原本交谈着的文武百官瞬间噤声,一个个手持玉板,拍着整齐的队列走进大殿。   陆崇明在自己的位置站好,微微低着眼眸看着大理石地砖上倒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能够感受到那一道道带着不明意味的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顾兰溪大人?”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小声的响起。   陆崇明下意识的偏头望去,一抬眸就对上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他顿了顿,朝着对方微微颔首。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面色红润,相貌英俊,鬓角的发丝却已染上了霜白。   他身子斜了斜,微不可察的朝这边一拱手道:“在下诸葛正我,是禁卫军总教头,日后你我同朝为官,还要多多指教。”   他这话说的坦荡,并无其他人的或谄媚或冷嘲,足以让人心生好感。   可陆崇明却心下一紧,他已经认出,这人就是蔡京同他说过的要防备的人之一。   能让蔡京看在眼里,并嘱咐戒备的人当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何况这人还在明知自己是蔡京一派的情况下,对着自己和颜悦色的打招呼,就更让人心生警惕了。   不想同他太过接近,陆崇明只淡淡的应了一句“不敢当!”便不再说话了。   诸葛正我笑笑,并不在意。   早朝之时,皇帝迟迟未曾现身,直到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才有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扯着尖利的嗓子前来通知,说是皇帝不来早朝了。   等候已久的文武百官并无异样,甚至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一个个打着瞌睡往殿外走。   陆崇明顺着人流一起离开,在走出大殿的时候,他转身望了一眼那个高高在上的空荡龙椅,目光渐渐锐利。   这样的皇帝,这样的国家,怕是长久不了了!      ☆、变故      当苏梦枕走上茶楼的时候,诸葛正我已经坐在窗户边等了有一会儿了。   见到自己要等的人,他微微举杯,笑道:“来了!”   苏梦枕轻咳着在他对面坐下,抱歉道:“诸葛大人见谅,在下来晚了。”   诸葛正我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说道:“你的情况我清楚,能够避开有心之人的耳目出来,已经不错了。”   苏梦枕淡淡一笑,拎起茶壶为对面的人填满,“你见到他了?”虽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诸葛正我颔首,“今日大朝,与他见过。”   “怎样?”   “说不准。”向来胸有成竹的诸葛正我叹了口气,“看上去是个挺冷漠的人,寡言少语,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选择他,毕竟他是蔡京的学生,深得他的器重。”   苏梦枕抵唇轻咳道:“对他我比你多了三年的了解。”   诸葛正我挑眉,“他在延州的政绩我也打听过,确实是个人才,但有才却不一定能够为我们所用。”   苏梦枕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顾兰溪是个方正之人。”   “他或许对朝廷,对皇帝没有什么效忠之心,但对蔡京那样的人他也绝对不会与之同流合污,与他是个怎样的人无关,是他本身的性格决定的。”   诸葛正我沉思片刻,终于道:“苏楼主的判断我相信。”   苏梦枕笑了,他起身道:“我必须要回去了。”   “你那边可要我帮忙?”   “多谢大人的好意。”苏梦枕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却让人无法忽视的傲意,“一群跳梁小丑而已,我还应付的来。”   他看似病弱谦和,骨子里却自有一股尖锐利气。   ......   陆崇明对关于自己的这番谈话自然是一无所知的,他在努力是适应在开封的生活,半个多月下来,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都已经渐渐的步上正轨。   当一个枢密院副使比当延州知州困难多了,并不是指职务上的困难,枢密院副使是个武官,对陆崇明来说处理军事要比当初治理政事民生的要简单顺手的多,主要是朝堂上的复杂形势。   他虽不愿蹚这趟浑水,但顶着蔡京最得意的门生,以及皇帝新宠信的臣子这样的两个头衔,就是他想低调的过自己的日子都不成。   何况还有一个沉甸甸的压在自己身上的婚姻,更是让人棘手。   就比如说,现在!   陆崇明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嚣张,几乎是用下巴在看人的青年,面色冰寒之极。   “让开!”低沉的声音满是不耐烦。   蔡三公子何曾被人这样不放在眼里过,也就这个顾兰溪,无论是几年前还是几年后的现在,总是让他不痛快,偏偏他还动不了他。   他极力压住内心不断冒上来的怒火,不屑道:“你以为我想见到你这张死人脸吗?如果不是为了四娘,你就是请我来我都不会踏进你的府邸一步。”   “你的来意!”陆崇明不想听废话。   蔡三公子面色难看,“跟我去见四娘!”   没想到对方竟会提出这样的一个要求,陆崇明有些惊讶,就连顾惜朝拉着他衣袖的手猛然攥紧都没有察觉到,他微微皱起眉心,语气并不是很情愿的说道:“男女有别,怕是不方便。”   “你们是未婚夫妻,有什么不方便的?!”蔡三公子提高了声音,“今日无论你愿意不愿意,都必须跟我去!我答应了四娘,定要让她见见自己的未来夫婿是什么样子的,不满意的话,早日退婚也不错!”   闻言,陆崇明先是眼睛一亮,但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宋朝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因为一个女子的意愿而退亲显然是不可能的,何况这段婚事关系到的不仅仅是他们两人,还有他和蔡京之间关系的巩固。   蔡三公子虽然纨绔,但有些事情心里明白,他自然也知道退亲是不可能的事情,不然的话以他对陆崇明的不待见程度,绝对是第一个反对这门亲事的。   他和四娘年纪相近,是几位兄弟姐妹中关系最好的一对,对于她的婚事,他插不上话,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人带到她面前让她自己亲自看看,就算最后结果无法改变。   最后陆崇明还是跟他去了,不是被对方缠的没办法,他不愿意的事情谁也勉强不了他,之所以最后答应,是因为顾惜朝,虽然不知道小顾为什么突然对见一个和自己没关系,甚至隐隐排斥的女人生出了兴趣,但他并不想驳了他的意。   蔡家娘子是个典型的被养在深闺的女子,知书达理,相貌娇美,以后嫁了人也绝对是个贤妻良母。   一个贤淑的妻子,娶了她还能得到一个强大的靠山,未来仕途不可限量,这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一见无法拒绝的事,但陆崇明却只觉得是个累赘。   面貌俊朗,气质斐然的男人让女子双颊染晕,看她神情显然是对陆崇明满意之极了,顾惜朝目光微黯,突然拉着自家父亲的衣袖笑道:“爹!这就是你要娶的新娘子吗?”   少年清亮的声音让陆崇明微微拧起眉头,不知道他在打什么注意,而女子却轻呼一声,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顾惜朝一点遮掩也没有的上下打量着她,直白的目光让女子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眸,盯着自己藕色的裙摆,而顾惜朝这个始作俑者则露出一排整整齐齐的牙齿,笑道:“姐姐好漂亮!”   四娘的脸更红了,就像夏日天际的那抹晚霞,“你、你也很好看,我听三哥说过你,我、我日后会照顾你,待你、待你如己出。”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低的几乎要听不到了,本来女孩子家是不该说出如此大胆的话的,但他们的婚期就在眼前,两人很快就要成为夫妻了,而四娘也特意让人打探过,听说陆崇明对这个儿子颇为重视,才不顾羞窘的说出了这番话来。   话貌似是对顾惜朝说的,但只要有耳朵的都知道,这番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只是陆崇明尚未在意,顾惜朝却蓦然笑了起来,“待我如己出?!” 他眨着眼睛,一脸无辜,“姐姐年纪只比我大几岁而已,要我喊你娘,我可喊不出口。”   显然没想到顾惜朝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思纯白,不善言辞的少女有些口拙,一时间竟不知道怎样反驳,急的脸都有些白了。   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做声的陆崇明皱了皱眉,总算知道对方为什么一定要来见人了,原来是欺负人来的。   他虽然也不喜欢这桩婚事,但欺负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他还不屑。   警告性的摁了摁顾惜朝的肩膀,陆崇明朝着对面的女子颔首道:“小顾不懂事,冲撞了四娘,还请莫要怪罪。”   “啊——”四娘咬唇,摆手道:“我不会。”   既然已经见了面了,陆崇明便不想多呆了,打了个招呼便想离开。   走的时候,身边的少年冷不防的突然回头道:“明天我可以来找你玩吗?”   他的笑容很灿烂,很好看,顾惜朝本来就是个非常漂亮的少年。   方才对他的一些恼怒瞬间消失,四娘点头应诺,轻声说好。   回去的路上,陆崇明一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对方,只将他瞧得不自在了,转头瞪他的时候,他才说道:“说吧,你在打什么注意?”   他的打算?他的打算自然是不能说的。   于是,顾惜朝一扬下巴,哼道:“我不告诉你!”   陆崇明:“......”   之后的日子,顾惜朝隔三差五的就往丞相府跑,弄得丞相府门口扫地的大爷都熟悉他了,因为他是陆崇明的儿子,加上年纪还小,或许相府里的人也打着让这个陆崇明宠爱的儿子和未来的顾夫人培养培养感情的意思,所以对他的到来,倒也没人阻拦。   陆崇明一开始倒还注意着他到底在搞什么鬼的,可后来就没空闲去管他的事了,因为出了一件大事,一件震动朝野的大事,皇帝遇刺了!   九月九重阳节,皇帝带着文武百官登高望远,赏菊吟诗,端的是高雅风、、流,谁也不知道刺客是怎么突破禁军的重重监视混进来的,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刺客已经摸到皇帝身边了。   当时的情景很乱,陆崇明费力的将扑过来的刺客一个过肩摔之后,就听到有人在喊皇帝受伤的声音。   白痴!陆崇明暗骂,这样一喊等于是树立一个靶子让人来砍,而且会乱了宋军这边的军心,是谁这么没脑子!   好在百官中还是有那么一两个有能耐的,诸葛正我迅速带人平息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而蔡京也稳定住了文武百官。   因为刺客之事,整个开封风声鹤唳,就连陆崇明都无法完全的置身事外,也更加的忽略了本该注意之事。   ☆、20许婚      因为皇帝遇刺,整个京城都是风声鹤唳的,开封府尹和御史台的人都动起来了,事关皇帝安危,他们的脑袋都悬在裤腰带上了,弄个不好就是抄家流放,谁还敢有一点往日的懈怠,个个都牟足了劲想要尽早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也好向皇帝交代。   原本这件事与陆崇明并无太大关系,他只要在这种气氛凝重的时候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可他想安安静静的呆着,他目前的靠山蔡京可不是个安分的。   这样绝好的机会,不趁机铲除铲除异己,打压打压政敌,简直是浪费。   他混迹官场几十年,能够爬到这样的位置,怎么可能不懂得把握时机。   而陆崇明这个得意门生,未来的得力助手,就这么被他派出去“作奸犯科”去了。   金风细雨楼,京师有名的武林大派,也是蔡京多次想要招揽而不得的势力,原楼主苏遮幕是个很难对付的人,近几年金风细雨楼在他的带领下也越发的强大,渐渐的引起了蔡京的重视。   前几个月苏遮幕病重身亡,蔡京隐隐的松了口气,暗中也做了布置想要将金风细雨楼的势力一举吞并,可他没想到,新任楼主是个比他老子更难对付的人。   一个年纪轻轻的病弱公子而已,手段却异常狠辣,一把红袖刀硬是将他埋下的棋子灭了七成,整个吞并计划功亏一篑,蔡京恼恨之极,他没能收拾的了老的,难道还收拾不了小的吗?!   金风细雨楼既然拿不到那就毁了好了,这次皇帝遇刺是最好的机会。   陆崇明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长长的一串名单,目光游移了一下,最终定格在第一排的苏梦枕三个墨字上,他心下一紧,佯装不解的道:“这次的刺杀是武林人士所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蔡京笑得云淡风轻,“子舟虽然聪明,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他目光转暗,一字一句道:“重要的不是是不是他们做的,而是我的想法,我说他们是刺客一伙儿的,那他们就一定是。”   很粗暴的一句话,让陆崇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想法,不愧是奸相,很符合他设定的作为。   陆崇明面上无波,心中却颇为为难,手上拿着的那串名单更加的烫手了。   偏偏蔡京还在那用一种无比深沉的语气说了一句,“京师的血是时候该换一换了。”   风雨欲来风满楼!   陆崇明和苏梦枕的重逢是在大理寺的监狱里,几个月前两人分别的时候恐怕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   隔着栅栏,陆崇明一眼就瞧见了对方,白衣白袜,身上的肌肤也白的透明,倒有点书上说的什么什么淤泥墙角之中盛开的纯洁无暇的花朵的意思。   当然了,这句话是绝对不能让当事人知道的。   “咳咳咳......”苏梦枕的咳嗽声有些沙哑,牢里阴气重,对旁人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他这个身患重疾的病人来说,绝对是个灾难。   他咳得腰都弯下来了,缠在腕间的那方蓝巾上更是染上了丝丝缕缕的鲜红。   陆崇明心下一惊,赶紧让人打开牢门走了进去,挥退身后跟着的人之后,他才走到苏梦枕身前,拧眉道:“还好?”   “死不了!”苏梦枕喘了口气,轻笑:“几月不见,大人别来无恙?”   “还不错。”陆崇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我看你却是不大好。”   苏梦枕又是一阵咳,连话都说不了了。   陆崇明忍了忍,又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上前一步,拍着他的背脊,沉声道:“我不是让人送信通知你了?怎么还是被抓进来了?!”   “果然......”苏梦枕又是咳又是笑,虽然咳得难受,却心情不错的样子,“那封信果然是你写的......”   陆崇明冷哼:“可我没想到,有人竟会这么蠢,事先知情了都还没能逃得了,你不是武林高手吗?就这点本事?”   苏梦枕苦笑,“大人别挖苦我了,我自己一个人逃走的话自然容易,但我总要顾及手底下那些人的命。”   “金风细雨楼的人,进来的也不算少。”   苏梦枕沉默片刻,秀气的眼底忽然划过一丝狡黠的光芒,“自我继任楼主之位以来,楼里一直乱的厉害,趁此机会整顿一番也不错。”   陆崇明反应不慢,几乎是立刻就明白过来了他的言下之意,他挑眉,“借朝廷之手,帮你除去内患,苏楼主好算计。”   他对他的称呼已然不同,苏梦枕眉心一跳,他轻咳道:“我亦无奈。”   好个我亦无奈,陆崇明觉得自己或许是多管闲事了一次,以这人的心计武功,就算没有他的通风报信,应该也会平安的度过这次难关才是。   他和蔡京两人,一个小狐狸一个老狐狸,半斤对八两。   陆崇明淡然道:“开来我是白担心了,想来苏楼主此刻会站在这里,应该也是早就有所安排了才是。”   苏梦枕心下一紧,忽然有些发慌,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他极力压抑着喉间涌上的咳意,尽量如往常一般说道:“无论如何,在下终归是要谢过大人的。”   “不用了,”陆崇明摆手道:“这里我无法久待,你身子差,待会儿我会让人给你送些被褥来。”   苏梦枕面上的线条忽然柔和下来,他迟疑道:“这会不会连累到你?”   “放心吧,”陆崇明淡淡道:“皇帝遇刺,蔡相日理万机,还注意不到我这里来。”   陆崇明从大理寺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几颗星子隐隐绰绰的闪着亮光,夜幕开始笼罩大地。   他坐上一顶不起眼的青色小轿匆匆忙忙的回了府,刚一进府,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喝,就听老管家跑来说顾惜朝出事了。   陆崇明撩起袍子就往门外跑,这次他连轿子都不坐了,直接跨马挥鞭的往丞相府而去。   一路上他急赶慢赶,一点都不敢耽搁,明明已是深秋,他的后背却已汗湿一片,就怕顾惜朝真的出什么事了,那可是他养了三年的“儿子”!   打马狂奔呼啸而来的人让丞相府守门的下人都是吃惊不已,连拦住通禀都忘了,眼睁睁的看着对方风一般的从自己眼前刮了过去。   陆崇明跑的有些气喘,额际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等他跑进灯火通明的大厅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客厅中间的顾惜朝。   “小顾!”他喊了一声,然后就见少年转过身来,一脸惊喜的扑到他怀里。   用力的抱了抱他,又上下打量一番,直到确认他身上并无不妥之后,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爹......”小顾的声音可怜兮兮的,带着一点惶恐,让陆崇明听了心下发紧。   他不放心的问了一句,“怎么?哪里不舒服?”   他的话刚问完,就传来一阵重重的哼声,一个颇为不善的女声尖锐道:“好一个父子情深,可惜你这句话不该问他,而是该问问我的女儿!”   陆崇明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大厅中竟是坐了好些个人的,坐在首位的蔡京,陪坐一旁的雍容华贵的妇人,还有蔡京的几个儿子,陆崇明估摸着蔡府的人大概都到齐了,这也更让他心中有数,怕是顾惜朝真的是惹下什么大事了。   蔡府的人除了看不出情绪的蔡京之外,都是面色不善,蔡三的眼神更是能够喷出火来。   陆崇明不着痕迹的打量一圈后,对着刚刚说话的妇人拱手道:“师母息怒,不知犬子究竟做了什么事惹得师母如此震怒?”   “什么事?!”妇人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顾惜朝怒声道:“他究竟做了什么事你不如自己问问你的好儿子!”   陆崇明忽然觉得头疼,这样的场景异常熟悉,犹记得以前他每次去安全局的时候,那里的负责人都会苦大仇深的和他说这么一句话,没想到换了个时间,换了个地点,就连空间都换了,竟还会出现这样的一幕。   他知道顾惜朝这次闯的祸肯定很大,不然的话不可能连蔡京都惊动了。   他弯腰施礼道:“小顾年纪尚小,顽劣无知,若他当真闯了什么大祸的话,还请老师师母担待,一切都是学生教导无方。”   “顽劣无知?教导无方?!”妇人怒喝:“你推脱的倒是轻巧,你知不知道,我女儿的一生都被他的顽劣无知给毁了!”   “夫人!”蔡京皱了皱眉,道:“冷静些!”   “我没法冷静!”妇人捏着手帕拭泪,“四娘都成那样了,你要我怎么冷静......”   蔡京叹息一声,朝蔡三使了个眼色,让他安慰妇人,这才对陆崇明说道:“夫人因为四娘之事伤心过度,所以语气才冲了一点,子舟别放在心上。”   陆崇明摇了摇头,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还请蔡相告之。”   蔡京捏了捏眉心,叹道:“四娘的脸毁了。”   饶是有所猜测,陆崇明在听到这句话时,还是忍不住微微怔愣,“怎么会?!”   锐利的视线猛然射向顾惜朝,单薄的身子微颤,又勉强忍住。   陆崇明一个闪身,不着痕迹的挡住那道充满压迫力的目光,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顾惜朝从未被他这样对待过,好像有些吓住了,半响才道:“是雪团,今天我来找姐姐玩,把雪团也带来了,她看了很喜欢,想抱抱看,我就同意啦,然后......然后就......”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然后就被抓伤了......”   雪团是当初在延州时陆崇明让他养起来的差点被扒皮的白狐狸,来京师的时候,把它也带来了。   陆崇明面色难看,“所以,被抓伤了脸?!”   这下子他算是彻底明白了,对于一个女孩子,一个二八芳华,风华正茂的女孩子,她的脸比性命还要重要,难怪蔡夫人会说,四娘的一生被毁了。   想到那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娇美女子,陆崇明忽然道:“我,可否去见见她?”   “爹!”顾惜朝面色一紧,右手紧紧的拉住他的衣袖。   而一直未曾做声的蔡三终是忍不住骂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何面目去见她!”   “闭嘴!”蔡京低喝一声,“此事实属意外,毕竟谁也想不到那只孽畜会突然暴起伤人!”   他是话极具威严,一言既出,嚣张狂傲如蔡三也不敢顶嘴反驳,倒是蔡夫人,红着眼眶不服道:“如何是意外?!若非他将那小畜生带进府中,带到四娘面前,四娘如何会落到这般田地,都是他的错!”   “你!”蔡京语塞,“你简直是歪理,胡搅蛮缠!”   “那你呢!”蔡夫人高喝:“堂堂一个宰相,女儿都被人害成那样了,你却不管不顾,只在意你的这个学生!到底是这个学生重要,还是你的亲生女儿重要!你今日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我跟你没完!”   蔡京面色难看,似乎想要发怒,最终却还是叹了口气,沉默下来。   蔡夫人又是伤心,又是气苦,捏着帕子不断抹泪,“我好好的一个姑娘,养了十多年,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你要我怎么办?她以后要怎么生活?还怎么嫁的出去?”   “母亲。”三个儿子纷纷围在她身边安慰。   “师母!”陆崇明的声音异常冷静,“师母怕是忘了一件事,四娘是我的未婚妻,我会娶她,所以她不会嫁不出去,以后的生活更会无虑无忧!”   顾惜朝一惊,脱口道:“她已经不好看了。”   “闭嘴!”陆崇明面色冰寒,他朝着将信将疑的蔡家众人拱手道:“若老师夫人不放心的话,可以现在让我见见四娘,子舟不是个只认容貌的浮浅小人!”   他说的诚恳,就连反映最大的蔡夫人也慢慢平静下来,她沉思片刻,忽然说道:“你随我来。”   女儿家的闺房布置的极为雅致,只是往日胭脂的香味,和院子里飘来的桂香都被刺鼻的药味取代。   屋内侍候的丫鬟都被挥退,蔡家三兄弟亦守候在院外,屋中只有蔡京夫妇,和陆崇明父子,还有一个昏昏沉沉躺在绣床上的女子。   女子那张秀美的脸都被纱布包住了,让人看不清到底伤的有多严重,只听蔡夫人哽咽的说道:“她的整张脸都毁了,有那只孽畜留下的爪印,还有受惊摔倒的时候正巧磕在碎瓷片上留下的伤,大夫说,伤口太深,日后都消不掉了......”   陆崇明闭了闭眼睛,轻轻的握了握女子那只露在被子外的白皙柔软的手,然后忽然撩起衣摆,在三双诧异的目光中跪下,“她是我的未婚妻,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娶她,还请蔡相和夫人允许。”   蔡夫人动容,“你真的会娶她?不会嫌弃她?”   “夫人放心就是。”   “好好!”蔡夫人连道几声好,刚刚对他的不满尽皆散去。   蔡京亦抚须承诺道:“等四娘的伤势好些,以及这些日子的风波过去,老夫亲自给你们主婚。”   ......   那日,陆崇明和顾惜朝很晚才回去,回去之后又安抚了一下等的心焦的老管家,以及通知他成亲一事,让他早作准备,劳累了一天的陆崇明这才有机会休息。   揉了揉疲倦是眉心,他对顾惜朝嘱咐一声,“早些去休息吧。”便想回房。   刚走了一步,冷不丁的袖摆就被人用力的拉住了,神情倔强的少年不满的问道:“你为什么答应娶她?你说过不娶妻的!”   陆崇明并没有立刻回答,只用一双冷漠的眼睛一直一直的看着他,直将他看的有些心慌的时候,他才说道:“第一,我只说过你可以不叫别人娘,却从来没说过不娶妻;第二,就算我今天以前从未有过娶妻的打算,甚至一直再想办法退了这门亲事,今晚之后也不得不娶了!”   顾惜朝有片刻的迷茫,然后猛然惊醒过来一般的说道:“你是说因为我吗?因为我爹才不得不妥协的吗?不,不是我的错!我明明只是不想你娶别的女人而已,那是个意外,我也不知道会变成那样,谁也不知道......”   “很晚了,去睡吧。”陆崇明忽然转身,不再看他,“四娘我是一定要娶的,但我答应过你的事情算数,你可以不叫她娘!”   说完,他挥袖离开,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顾惜朝猛地蹲下身子,双臂抱膝,将脸埋在臂弯中,嘴中低喃道:“怎么会这样?一点都不一样,和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声音中尽是懊悔和困惑,他到底还年少,算不透人性。   “呵!”突兀的笑声响起,在无人的深夜中格外的清晰,“早说过了,小孩子的那套撒娇把戏不会有用的,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谁叫你不信来着?”   顾惜朝一下子跳了起来,气鼓鼓的瞪着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白衣人,道:“要你管!”   “啧!”白明莫轻笑:“我好歹也是你的老师,有你这么不客气的吗?”   顾惜朝转过身去,不理他,计划失败,他已经够烦躁的了,实在没精力应付他。   白明莫幸灾乐祸,“都跟你说了,直接把人杀了多好,不然的话你现在哪还有这些烦恼。”   “父亲不喜欢我杀人。”   “当乖宝宝注定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而且,你毁了人家姑娘的容,你父亲就喜欢了?”   白明莫摇头,“我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教出来的弟子了,怎么尽干些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蠢事。”   “你才蠢!”顾惜朝怒极,但下一刻又泄了气,他重新蹲在地上,烦躁道:“现在要怎么办......”   “除了看着他成亲你还能怎么办?”   “父亲不可以娶别人!”顾惜朝不悦的反驳。   “可你这一局已经输了,而且是一败涂地!”白明莫冷酷的指出事实,“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你父亲是在保护你。”   “我当然看出来了。”顾惜朝皱起眉头,“父亲还朝别人下跪了。”对此,他即恼且很,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何等高傲的人,他的高傲是掩藏在骨子里的,谁也别想让他弯下背脊,可这样的父亲却朝别人跪了,他恨那两个让他下跪的人。   可他又隐隐的知道,是自己让他落到那样的地步的,于是,连带着自己都恨了起来。   “好了,别哭丧着脸了。”白明莫淡淡道:“只是输了一局而已,以后设法掰回来就是了。”   顾惜朝眉眼一亮,“怎么说?”   “就算是成亲了,也会出现很多意外的。”   白明莫笑得邪恶,和他清雅出尘的相貌一点都不相符,“前提是,你甩开你乖宝宝的身份。”   顾惜朝摇头,“父亲喜欢乖一点的孩子,我不会让他失望的,不过,”他微微一笑道:“只要别被父亲发现就好了。”   白明莫先是一愣,继而低喃道:“真该让他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到时候他的表情应该会很有趣吧。”   这样想着,他忽然就轻轻的笑了起来。   陆崇明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吗?其实也不尽然,或许今晚以前,他确实只认为顾惜朝是个乖巧的儿子,但经过今晚的事情,他就是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   他不想轻易的去怀疑,他只算概率,一只狐狸早不疯晚不疯偏偏在四娘抱它的时候就疯狂了?一个女人受惊之后恰好就以脸撞地,摔在先前撞碎的瓷杯上面,这样的几率有多大?   一切都太巧合了,而他特意问过当时伺候的侍女,事情发生的时候,小顾是在场的。   他没有忘记他是会武功的,那种奇妙的功夫,这三年下来他也学了不少了吧。   或许有人会觉得一个半大的少年做下这样的事情,有些不可置信,但他不会,因为他有小乖那个比他更加麻烦,也更加胆大包天的孩子,所以他相信,这样的事情,他是绝对做得出来的。   对此,愤怒自然是有的,那毕竟是一个女人看的比性命更重的容貌,而更多的却是疑惑,他的教育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把他教歪了?   ☆、议和      皇帝的伤势其实并不严重,刺客根本就没有真正的伤到他,会受伤也是在遇刺的时候太过惊慌跌了一跤,摔伤的而已,本来也就是休息几天的问题,但从北方八千里加急传来的一个消息却让皇帝一下子吓破了胆,彻底的起不来床了。   金人陈兵边境,很快就要南下。   朝堂不稳,皇帝刚刚遇刺,刺客一事还没彻底查清楚,就传来这样的消息,这对大宋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朝堂上这几天已经吵翻了天,有主战的有观望的更多的则是主和的,这并不稀奇,从很久以前开始,宋朝在对待外族时就一直都是退让妥协,送钱送银的态度了,尤其让人无奈的是作为一国之君的人,竟会被金人来犯的消息吓得一病不起,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及其荒唐的事,也充分说明了宋朝朝廷的软弱。   一国之君尚且如此,何况是其他人。   对于朝堂上的事情,陆崇明一直冷眼旁观,保持着沉默,虽然他现在已经算是枢密院的一把手了。   枢密院枢密使,一个已经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也是陆崇明的顶头上司,在得知金人来犯的那一刻,一下子病倒在家,谁也不知道他是真病还是假病,唯一知道的是枢密院的大权怕是最终要落到蔡相派系的手中了。   作为暂代枢密院一职的陆崇明,对于各方面投来的目光不为所动,每日里只尽心做好自己职责范围内的工作。   因为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情,陆崇明与蔡家的婚事再次往后拖延,对此最高兴的莫过于顾惜朝,对他来说,父亲暂时还是他一个人的,这很好。   张记豆腐脑只是个很小的路边摊,就几张桌椅,很是寒酸,但收拾的却干净,老板的手艺也好,他家的豆腐脑总比别人家的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陆崇明吃过一次后就一直很喜欢,每次下朝都会顺路在这里喝上一碗,满满的一大碗份量很足,肚子填饱的时候早朝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像也忘得差不多了。   开始的时候,他头戴乌纱,一身朱红官袍的坐在那里喝豆腐脑,都会引来别人的好奇观望,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毕竟是天子脚下,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多得是,看多了也就不稀奇了,虽然别人都不像他,会一点形象都没有的坐在路边喝豆腐脑。   白白的豆腐脑混着青葱,煞是清爽,看了就让人胃口大开,陆崇明背脊笔直,一口煎饼,一口豆腐脑的吃得认真,忽然,一道长长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照在他身上的阳光。   他慢慢抬头,将口中的食物嚼了嚼咽下,这才道:“这么快就出来了,需要我说声恭喜吗?”   轻轻地咳嗽声响起,苏梦枕撩起衣摆坐在他对面,笑道:“还要多谢顾大人。”   “别!”陆崇明阻止他道:“我并没有做任何事,苏楼主应该感谢的是诸葛大人。”   苏梦枕明显很是惊讶,“你知道?”   陆崇明没有回答,有些事情,他虽然不管不问,却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   苏梦枕淡笑道:“我与他确实交情不浅,这次回京他亦助我良多,但顾大人的心意在下也铭记在心。”   “没必要。”陆崇明微微拧起眉心,“立场不同,我能帮你一次两次,但第三次第四次就不一定了。”   他是蔡京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与他关系密切,而苏梦枕是蔡京一心想要除掉的一块绊脚石,两人终有对立的一日,他知道,他也知道。   苏梦枕沉默片刻,肃容道:“我与大人相交三年,虽不能说对大人了如指掌,但自认对你的性格还是有所了解的。大人刚正不阿,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方正之人,我不明白,你为何定要站在蔡京那边?”   他的语气中有疑惑,有惋惜,陆崇明听了,却只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站在哪一边有区别吗?”   “怎么没有?”苏梦枕皱眉,“蔡京其人,欺上瞒下,奸猾贪婪,是国之蛀虫,大宋早晚有一天会葬送在他手里,大人高义,为何定要助纣为虐?!”   叮——调羹轻触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陆崇明冷静道:“国家的灭亡难道是仅靠区区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办到的?”   苏梦枕微愕,抬眸看他。   “我来京师已有半年之久,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陆崇明搅拌着碗里的豆腐脑,他并没有抬头看对方,而是自顾自的说道:“我看到了这个国家的腐烂,皇帝不是皇帝,醉生梦死,昏聩无能,百官不是百官,结党营私,乌烟瘴气。整个汴梁,整个宋朝都在粉饰太平,所有人都沉醉在纸醉金迷之中,却不知灾难已经逼近,这个国家正在一步一步走向灭亡。”   苏梦枕苦笑,“你果然是看的最透彻的那个。”   陆崇明没理他,接着道:“从边境的消息传来,直到今天,已经过了整整五天,朝堂上也吵了整整五天,是战是和谁也说服不了谁,而真正应该拿主意的人却被吓破了胆,整日躲在后宫不问朝事,呵,要我说,还真该感谢蔡相,因为有他主持,朝廷才没有真正乱套。”   苏梦枕显然是不赞同他最后这句话的,他冷淡道:“怕是就因为有了他的主持,朝廷最后又得给钱给银子的割地求和了吧。”   “这就是大人想要看到的?!”   陆崇明终于抬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苏梦枕的脸很白,目光却锐利的如同他袖中的那把让人畏惧的刀,“朝廷腐败,皇帝无能,这些我都承认,但就是如此,你我才更应该站出来尽一份力!驱除鞑虏,恢复山河,既为宋人,便不该逃避!”   陆崇明沉默片刻,道:“就算结果不尽如人意?”   “就算结果不尽如人意!”   陆崇明暗暗叹了口气,这样的心情他其实是最明白的,他从小受的就是爱国教育,可他爱的是自己的国家,而不是宋朝。   他明白他,所以在能力范围内,也愿意成全他,他问道:“所以呢?你来见我想让我做什么?”   “一味的求和只会加重金人的贪欲,与宋朝没有任何好处,大人主掌枢密院,掌管全国军事调动,请你主战!”   苏梦枕临走前给他出了一个难题,他可以不理会的,是他的责任他会承担,但责任范围外的事情他一向懒得管,但这次,他忽然做不到置身事外了。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仅仅是因为对方谈起自己国家时眼中闪过的那种夺目光彩?   就因为对方的那句恳请,他半路上忽然转了个弯,去了丞相府,巧合的是蔡京也要找他。   作为蔡京给自己培养的左右手,陆崇明知道他不少暗地里的事情,包括身为丞相的他和金人关系不错,暗中常有往来之事,所以他是坚定的主和派,而蔡京之所以会叫陆崇明过来,也是为了不满他在朝堂上一直默不作声的行为。   陆崇明现在主掌枢密院,在朝堂上的份量不轻,他的态度还是很重要的。   作为蔡京的门生兼未来女婿,他本该第一天就坚定的站在蔡京那方才是,可是五天了,他一直沉默旁观,一句话都不表态,才会让蔡京在今天找了他来。   面对对方显而易见的不悦,陆崇明沉默片刻,道:“金人向来狡猾贪婪,若是求和的话蔡相确定他们不会在事成之后又反悔吗?言而无信的事情金人并不是没做过。”   蔡京目光一凝,已经察觉到他这句话背后的异常,“子舟不同意议和?”   “老师,”陆崇明弯腰施礼,“议和之事若能成功也就罢了,稍有差池便是你的责任!”   蔡京面色稍缓,道:“子舟放心,金人皇帝亲自承诺我的,不会有错。”   陆崇明心下一紧,竟和金国皇帝本人搭上线了,看来他还是小瞧这位蔡相国的手段了。   他抿唇,冷静道:“蔡相是宋国的蔡相,不是金人的,你若出事,朝廷会乱,而金人皇帝只会欢喜。”   这番话虽说的冷硬,却是担心他的安危,蔡京并不会不高兴,他拍着陆崇明的肩膀说道:“子舟还年轻,血气方刚我明白,但议和之事是势在必行的,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官家,他是最希望议和的。”   陆崇明目光微动,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果然就听蔡京接着道:“诸葛正我那群傻子,明白个什么,主战主和只看官家的意思,官家一门心思的想要议和,就算主战的人再多又能如何?老夫只是顺应官家的意思而已。”   陆崇明闭了闭眼睛,忽然觉得一个人是可以葬送一个王朝的,但葬送者不是揣摩上意,心机深沉的蔡相,而是那个权力过大,却又昏聩无能的皇帝。   有这样的一个皇帝,国家怎会不败!   主战还是主和?当陆崇明踏出丞相府,感受着倾洒在身上的暖洋洋的阳光时,隐隐的有了决定。      ☆、请战      消息传来的第八天,一直躲在深宫里的皇帝赵佶终于上了早朝,不是他良心发现,突然想起身上的职责,而是现实情况让他无法再坐视不理。   金人使者已进京,他不得不见。   金人的傲慢无礼让人不快,但皇帝是有意议和的,可对方开出来的条件却也太大,连向来软弱,喜欢息事宁人的赵佶都有些犹豫。   金银财帛,乃至美人歌姬都好说,但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却让他沉默了下来。   诸葛正我等主战派更是义正言辞的坚决拒绝,陆崇明一直在冷眼旁观,他看着金人在朝堂上的嚣张狂傲,也看到诸葛正我慷慨激昂痛斥金人,但这有什么用呢?就如蔡京所说,结局如何,只看皇帝的意思,而看他表情,明显就是动摇的,相信用不了多久,他最终会答应金人的条件。   事实也如他所想的那般,次日早朝,皇帝下旨,金人的条件尽数答应,只求两国交好,金兵永不南侵。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句空话,甚至赵佶自己也清楚的明白,金人的退兵只是这一次退兵而已,三年四年,总之是用钱买了短短几年的相安无事而已,金人随时都可以卷土重来。   一个国家沦落到这样的地步,陆崇明只觉得可悲。   当金人带着议和书和大批金银满意的离开的时候,皇帝和满朝文武都松了口气,赵佶甚至找了个理由安慰自己,不过是太原、中山、河间三镇而已,反正又关系不到开封的安危,给出去也就给出去了吧。   这样安慰着自己的时候,他又想到即将退兵的金人,于是心情也回转了一些,甚至摆了宫宴宴席百官。   诸葛正我是个严律克己之人,他饮酒,但适量,从来不会和别人一样喝得醉醺醺的,可今晚他却一杯一杯喝得痛快。   美妙的歌舞,悦耳的丝竹,面前的一切奢华靡丽,纸醉金迷,他愤恨,痛惜,有心想要大醉一场,但理智却越喝越清醒。   “诸葛大人,”低沉的男音在飘着酒香的空气中如冰雪一般冷寒,“我敬你一杯。”   灯光璀璨中,诸葛正我望着对方冷静的眉眼,忽然笑了一下,然后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   陆崇明看出了他笑容中的苦意,他环视一圈大殿,目光最终落在高高在上的,正醉眼朦胧的欣赏着美妙歌舞的皇帝身上,他的声音很低,低的几乎听不见,“这样的一个人真的值得你效忠?”   诸葛正我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一同望上去,半响,他道:“他是皇帝。”   他是皇帝,是宋朝的君主,即使再如何昏庸无能,他都不能背叛,也不得不效忠于他。   陆崇明嗤之以鼻,他忠于国家,忠于自己,但他绝对不会效忠某个人,就算是明谕帝国的陛下,他的顶头上司,他也只是尊敬,而非效忠。   而宋朝的这位皇帝,他连尊敬都没有,甚至是非常看不上的。   诸葛正我的忠心他无法理解,在他看来这样的忠心简直就是愚蠢,一个无能的,连自己的国家都不保护不珍惜的帝王,不值得任何人的效忠。   虽然这样想着,陆崇明却没有说出任何试图劝解的话,诸葛正我是个正直而又聪明的人,有些事情他不是不懂,他只是做不到而已。   陆崇明拎起酒壶,亲自为他添上,然后小声说了一句,“让苏梦枕来见我。”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开。   诸葛正我拧眉,他一口将杯中酒水饮尽,夜更深了。   苏梦枕来的很快,并没有让他多等,当天夜里就溜进了他的府邸。   当他从窗户外跳进来的时候,陆崇明正在洗澡,洗去宴席上留下来的一身的酒气,对方的突然出现让两个人都有些惊讶。   苏梦枕先是一愣,而后笑道:“抱歉,我似乎来的不是时候,可要我回避?”   陆崇明摇头,“等我一下。”   于是,苏梦枕便背对着屏风在着桌边坐下。   房内水汽蒸腾,带着淡淡的热气,苏梦枕能够清楚的听见身后传来的哗啦啦的水声,以及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陆崇明并没有让他等很久,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已经披了衣衫站在了他面前。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凌乱的披散在脑后,一滴又一滴的水珠滑落而下,打湿了他的背脊,藏青色的长袍只在腰间松松的系了一个结,露出大片紧实而又白皙的胸膛,。   苏梦枕有些愣神,他从来没有看过他现在的样子,一点都没有了平日里的内敛严谨,而是多了一种不羁而又潇洒的味道。   “诸葛正我的效率不错,”陆崇明抱着双臂说道:“你的动作也够快。”   苏梦枕笑笑,他将桌上原先就放着的一碗醒酒汤递了过去,道:“顾大人有请,在下又怎敢怠慢。”   陆崇明端起碗,皱了皱眉,还是一口一口的将碗里带着苦意的醒酒汤喝了下去。   苏梦枕起身,将半掩的窗户关上,又给他拿了条毛巾示意他擦一擦头发,这才接着道:“你会叫我来,定是有要紧的事的,我又怎会不来。”   陆崇明几乎是动作粗鲁的蹂、躏着自己的那头长发,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令他烦恼的事情很多,其中就包括这头麻烦的长发,如果不是这个时空的规矩,他早就将它剪掉了。在他看来,短发多简单,多清爽,这么一头长长的头发洗起来麻烦,梳起来也麻烦,简直就是受罪。   苏梦枕跟在他身边三年,也是知道他的一些生活习惯的,他无奈的笑笑,不忍见那头丝缎一般的长发变成杂草,便拿过他手中的毛巾帮他擦了起来。   陆崇明大爷似的坐在凳子上,享受着对方的服侍,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在延州的那三年时间。   直到头发半干之后,陆崇明才淡淡的说道:“找你来确实是有事想请你帮忙,就是不知你敢不敢了。”   苏梦枕挑眉,平淡的声音带着一种无比的自信和狂傲,“这世上没有我敢不敢做的事,只有我愿不愿意做的事。”   对于对方这种近乎猖狂的话语,陆崇明似乎并不意外,几年相处,他知道这人骨子里就是个强硬傲气的人,与他病公子般的外表一点都不相符。   “我保证这是一件你绝对愿意做的事情。”   陆崇明起身,覆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话,只是一句,却让苏梦枕面色大变,秀气的双眼蓦然睁大,眼底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   消瘦的身影翻窗而出,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已然离开的人并不知道,另一扇半掩的窗户后,一双幽深莫测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他,直到他消失后,白衣出尘的人才喃喃低语道:“今晚很热闹啊,啧,顾兰溪......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陆崇明并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他只是在杀人而已,确切的说是在借苏梦枕这把刀去杀人,杀金人使者。   原先是打算让白明莫去的,但他想了一下还是决定与苏梦枕合作,因为他武功高强,因为他有金风细雨楼这个坚实的后盾,让这件事的成功率变得更高,更因为他热爱这个国家,老实说,他是欣赏他的,虽然两人以后是敌是友还是两说,但他现在愿意与他合作。   苏梦枕与诸葛正我都是坚定的主战派,他们都不想议和,不想宋朝总是退让,被金人一步一步逼着落向深渊,可他们也都愚忠,放不开那些君君臣臣的框子,所以在皇帝下了圣旨之后才会认命,才会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可陆崇明不同,他从一开始就一直置身事外,始终保持着清醒,他没有将宋朝的皇帝放在眼里,他的旨意对他来说就是空话,所以他做的出釜底抽薪这样的事情。   想要主战,想要彻底破坏两国之间的合约,与其指望皇帝突然转性,能够硬气一回,还不如杀了金人使臣,彻底断了所有的议和的希望。   这就是陆崇明想出来的办法,决绝,果断,没有留下一点的余地。   事情的成功需要别人的配合,苏梦枕是个最好的人选,他比诸葛正我少了一些对帝王的愚忠,多了一种磊落侠气,而他自己更是对金人憎恨之极,对于这次的刺杀任务,他并不排斥。   不排斥,事情便不难成功。   陆崇明终究还是没忍住,蹚了这趟浑水。   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次日下午,便传来消息,金国使臣被人刺杀,就死在离汴梁不太远的驿站之中。   皇帝大惊失色,赶紧召集文武百官商量对策,陆崇明到的时候,御书房中已经站了二十几个重要官员了,而堂堂一国之君背脊拘偻的坐在宽大的龙椅中,苍老的脸更是灰败之极,里子面子都彻底没有了。   “众位爱卿,”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的,“金使已死,就死在大宋境内,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诸位官员面面相觑,蔡京首先上前一步说道:“官家莫慌,首先我们得把事情弄清楚,才能商量出对策来。”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点安慰,终于让赵佶的心神从莫名的恐慌中醒转过来,信任而又赞许的看他一眼,赵佶让身边的太监将桌案上的奏折递交给他后道:“金使一行,连同驿站中的人,一共一百二十六人,尽数被杀,无一人生还,连驿站都被一把火给烧了。”   蔡京一目十行的扫过,然后又传给下一人,赵佶在上面不断的走来走去,心慌的说道:“使臣被杀,金人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说不定就会南下打过来,这、这......好不容易能够议和了,这不是功亏一篑嘛,你们快快想个法子出来!”   众人沉默,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要他们想法子,他们也慌了神了好不好。   眼看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蔡京暗暗使了个眼色,就有一人站出来说道:“这、官家英明,咱们首先要查出杀害金人使臣的凶手是谁,给金人一个交代,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赵佶眼睛一亮,赶紧道:“对对对,要找出凶手,赶紧找出凶手!”   末了,他面色一变,怒声道:“开封府尹呢?还有御史台的人,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随着这声喝骂,两个头戴乌纱帽的人赶紧跪了出来,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   赵佶更气了,指着他们怒道:“朕遇刺的事情这么多天了,都没有查出来,这次还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朕要你们干什么,简直就是养了一群废物!”   跪着的两人欲哭无泪,皇帝被刺之事确实是他们办事无力,但金使被杀关他们什么事,他们又不负责汴梁的治安,更何况是汴梁外面的,官家这是在迁怒,偏偏他们还不能反驳,除非是不想要自己的这条小命了。   或许是一腔惶恐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赵佶直将两人骂的狗血淋头,末了,在限令他们三天之内查出真凶之后,就将他们赶了出去。   皇帝发火,谁都不敢出声,在这样的时候去撩虎须,唯有一人例外,略有些低沉的嗓音在书房中显得格外清晰。   “官家,金使已死,我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战吧。”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落在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上,每个人的面上神情惊疑不定。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陆崇明,身为蔡京弟子的陆崇明。   已经有人在偷偷的打量蔡京了,所有人都知道蔡丞相是坚定的主和派,可他的得意门生,却在此时此刻提出了主战,这不是明晃晃的打脸嘛。   平常与他不和的人已经打算看好戏了。   陆崇明的一句“战吧”让赵佶也吃了一惊,他望了望站在下首的蔡京,又看向面色无波的青年,皱眉道:“顾卿何意?!”   陆崇明冷静道:“何须自欺欺人,金使已死,金人皇帝定不会善罢甘休,这次战争无可避免,就算查出凶手,就算送再多的金银财帛也毫无用处,既然避无可避,何不放手一搏。”   一番话让赵佶面无土色,他并不是真正的蠢人,只是胆小懦弱,一心想躲在深宫风花雪月而已,他心底或许是清楚所谓的凶手是熄灭不了金人的震怒,也阻拦不住金人南下的铁蹄的,但他就是想要逃避,想要抓住那仅有的一丝可能。   但陆崇明过于冷静而又理智的一番话,彻底打破了他的那点幻想。   陆崇明撩衣跪地,掷地有声道:“官家明鉴,臣愿亲自领兵,痛击金人,护我大宋山河,望官家成全。”这段话,他说的异常顺溜,毕竟是曾经说惯了的。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均是诧异不已,一时间竟是没人说话,连赵佶都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诸葛正我认真的打量着青年坚毅的侧脸,从始至终他都一直看着听着,并未出声,他是站在这里的所有人当中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当初苏梦枕告诉他的时候火已经放了,人也已经杀了,他是真没想到这个只在朝堂上见过,一直安安静静装雕塑的青年,会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   是的,是离经叛道,虽然杀金人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但金国派来的使者却是另一重意义,两国之间不斩来使,何况是在皇帝圣旨已下之后,他的所作所为与抗旨无异。   诸葛正我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般,目中满是惊奇,这样的情绪在对方提出亲自出征时,到达了顶点,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或许是小瞧了这个人,蔡京的提拔,苏梦枕的赞赏,并非没有来由,但他看不透他。   鸦雀无声中,诸葛正我袍袖一挥,出列道:“臣附议,金人狼子野心,定不会善罢甘休,恳请官家出战!”   他一站出来,原本还游移不定的主战派也站了出来,虽然他们不清楚这个蔡相的得意门生在搞什么鬼,但这是一个好时机,便纷纷附议。   而蔡京一系,因为陆崇明的身份特殊,也因为蔡京的默不作声,甚至已经有人寻思着陆崇明会这样说,是不是蔡相改变主意了,是以纷纷按兵不动。   在半数人主战,又没有人反对的情况下,性格本就软弱的赵佶动摇了起来。   但陆崇明知道,他还没有真正的下定决心,他的心中还残留着一丝侥幸,但陆崇明并不担心,也不着急,用不着太长的时间,他总会抛掉那丝侥幸,真正的狠下心来的,因为局势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退路。   真正让陆崇明担心的是蔡京那里,离开皇宫之后,他顺顺利利的回了府,蔡京并没有派人来叫他,之后两日也平静无波,而这样才是最危险的。   如果蔡京把他叫去训斥一顿的话,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但就是这样的风平浪静才真正说明事情大条了,陆崇明知道,对方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   蔡京是只老狐狸,越是不动声色越说明了陆崇明此刻处境的艰难。   虽说如此,但陆崇明做下这个决定之后却没后悔过。   事情不出他所料,仅仅三日而已,金人攻打燕山府的消息便已传来。   赵佶惊的一下子昏厥过去,太医赶紧灌药救治,等他醒来之后,陆崇明再次上奏求战。   此刻的赵佶已经六神无主,在蔡京也站出来同意陆崇明领军出征后,就急急忙忙的写下圣旨,让陆崇明任河北制置使,领军二十万,抵抗金人。   这个结果在陆崇明的意料之中,但让他不解的是为什么蔡京会帮他说话?在他二人已经有了隔阂的现在?!   陆崇明虽然不明白,但也没有太过担心,战事在即,总归也不会让他疑惑太久。   果不其然,当天陆崇明就被人请进了相府,虽然只隔了几天,但他和蔡京都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变了,防备而又猜忌。   “子舟出征在即,一切可都准备妥当?”蔡京眯着眼睛,笑得和气,与往常没有两样。   “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陆崇明面色平静,“都已备妥,多谢蔡相关心。”   “北方天冷,子舟也要多带些衣物才是。”   陆崇明应是,两人之间一来一往,与往常无异。   做戏而已,陆崇明虽然不喜,却不是不会的。   蔡京沉默片刻,终于道:“如此一来,子舟可算如愿以偿。”   “还要多谢老师成全,”陆崇明弯腰施礼,“子舟只想报效国家而已。”   “好一个报效国家,子舟志向高远,老夫自会成人之美,助你一臂之力。”蔡京抚须笑道:“你在军中只管安心,你儿子我定会接回相府亲自照看,好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陆崇明心下一紧,袖中双手紧握成拳,他极力抑制住心中涌上的颤动,尽量平静道:“这——是否太过麻烦老师?我可以带他一起去,或者就让他住在顾府也无不可,自会有人照料与他。”   “胡闹!”蔡京轻斥,“军中是什么地方?与金人交战岂是儿戏?!子舟行事岂可如此荒唐!至于顾府,你都走了,里面就几个仆人而已,小朝还小,身边又没人,如果发生什么奴大欺主的事情怎么办?还不如放在我身边安全些。”   见他沉默,蔡京笑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儿子,你放心,相国府定不会有一个人欺负得了他。”   他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陆崇明再无推脱之理,他终究还是棋差一招,最后一步被这只老狐狸捏住了七寸。   他没办法拒绝,因为一旦拒绝了,或许他今天连这道门都出不去了。   蔡京是目送他离开的,对于这个弟子他非常欣赏,也一再提拔,但他似乎发现对方的羽翼丰满了,似乎想逃离他的控制,这是他绝对不允许的。   想要领军可以,反正他恰好缺了一股军事力量,但想要背叛,他即使惋惜,也会亲自毁了他!   ☆、第23章 出征 陆崇明要领军出征之事,满朝文武都知道,府中下人也早就得到吩咐,而与他关系最亲近的顾惜朝偏偏是最后知道的一个。 原本这也没什么,他自己收拾东西到时候跟着离开就是,他没忘记因为蔡四娘之事,自己在陆崇明心中还记了一笔呢,虽然那件事之后,对方再没有提起,可他却不会以为自家父亲是真的忘记了。 怕是朝廷上的事情太多,他还没腾出手来而已,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让自己表现的乖乖的,他知道陆崇明喜欢他乖巧的样子。 可是,他没想到,陆崇明竟是没想带他一起走的。 听到老管家转达过来的话语,顾惜朝刷的一下,将正在收拾的衣物通通摔到地上,而他本人,已经在下人的目光中,风一般的跑了出去。 他跑的很快,已经用上了轻功,柔韧的身子身轻如燕,几乎是脚不沾地的一掠而过。 如果是白明莫看到的话,定会赞自己一声教得好了。 顾惜朝见到陆崇明的时候,他正坐在房间里沉思,斜飞的俊眉紧紧的拧在一起。 顾惜朝喘着气,心脏在剧烈的跳动,他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如箭一般撞到他怀中。 虽然很生气很愤怒,但抓着他衣襟的手却攥得死死的。 陆崇明叹息一声,安抚的拍着少年柔韧的背脊,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怀中传来的热意。 “别把我一个人留下来。”闷闷的声音从衣襟间传来,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 陆崇明没有回答,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他的手臂更紧了一些。 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安慰声,顾惜朝有些心慌,他迅速抬头,有些着急的说道:“你还是不答应吗?为什么?军营之中是可以带家眷的,我保证不会再给你惹麻烦了。” 陆崇明认真的描摹着他精致的眉宇,叮嘱道:“我会将老管家和白先生留给你,平日里有什么事情都要和他们商量着办,不可再任性了。” 漆黑的瞳孔微微缩紧,顾惜朝猛地推开他,站直了身体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愿意带我一起离开,为什么?是因为我害你未来的妻子毁了容貌,所以你不要我了,所以把我一个人扔在顾府?” 陆崇明剑眉一挑,弹了弹他的额头,道:“你不是说,那件事情与你无关的?” 顾惜朝嘴巴张了张,下巴一抬,不说话了。 陆崇明无奈的摇摇头,双臂一伸,将少年柔软的身子再次抱在怀中。 “小顾,”陆崇明用下巴抵着他的头顶,轻声道:“你等我,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接你的。” 起先还有些挣扎的顾惜朝慢慢平静了下来,他的声音带着委屈,“为什么不直接让我和你一起离开,我不喜欢这里,我不想一个人呆在顾府。” 漆黑的眼底划过一丝锐利,“你不会在顾府,丞相府会派人来接你。”顿了顿,陆崇明接着道:“我很抱歉,终究还是没忍住,蹚了这趟浑水,却连累了你。” 顾惜朝并非寻常少年,他很聪明,虽然现在情绪有些激动,但他还是迅速的从对方的这句话中隐隐的抓住了什么,但还未等他开口询问,就有下人来禀报,说是丞相府派来接他的人已经到了。 看来蔡京当真是迫不及待了啊,难道还怕人跑了不成?陆崇明心下不悦,却忍耐着性子说道:“丞相府虽非龙潭虎穴,却也相差不远了,你在里面万事当心,行事低调保护自己才是正理。” 顾惜朝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了,可他和蔡京的关系不是很好吗?两家都快联姻了,怎么又突然防范起来了? 虽然满心疑问,他却没有得到任何解答,只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物之后,就被人匆匆忙忙的送进了丞相府。 陆崇明是目送着马车消失的,他独自一人在大门口站了很久很久,夕阳西下,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撇开任务不谈,他养了少年整整三年,多多少少也是有了感情,如今将他送到一只老狐狸手中做人质,他又如何舍得,可他却偏偏无能为力。 直到这个时候,一直随波逐流的他忽然明白了权势的可贵之处,是不是就是因为蔡京的官位比他高,所以才能轻易地将小顾夺去,而他却连丝毫的反抗都不能? 陆崇明的目光渐渐锐利,眉宇间尽是杀伐之气。 竟然已经蹚了这趟浑水了,那又何妨一蹚到底! 圣旨下达后的第三天,陆崇明就领军离开了汴梁,文武百官亲自送行,皇帝没来,因为他又病倒了,相信只要金人一日不退兵,他的病也一日不会好了。 陆崇明出京那日,顾惜朝并没有前往送行,丞相府中,他抱着膝盖,一点都不嫌脏的坐在石阶上,怔怔发呆。 此刻已是深秋,发黄的叶子被风吹拂着,打着旋儿从枝头落下,就像一只只飞舞的蝴蝶。 早上刚刚被下人打扫干净的地面又落了无数枯叶,更有一些落在了他的衣襟长发间。 顾惜朝在丞相府的日子过得并不太差,有单独的院落,还有专门伺候的仆从,相国夫人虽然因为四娘之事对他还存有一丝芥蒂,但看在陆崇明的面上,却也没有太为难他,反而还敲打过府中之人小心伺候。 、 两天时间,他只和陆崇明见过一次,还是简单的用了一顿饭,连话都没说几句那种。 “既然舍不得,怎么不去见他最后一面?”突然响起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顾惜朝连头都没有回,沉默的像一座雕像。 白明莫施施然的在他身边坐下,白色的衣摆染上灰尘,他却一点都不在意,而是轻声说道:“现在去的话,还来得及,你当真不去?” 顾惜朝乱没形象的翻了个白眼,“去了又如何,反正又不可能和他一起离开。” 啧,白明莫笑得戏虐,“不去也就不去吧,只要你以后莫要后悔就好。” 后悔吗?顾惜朝面上尽是与他年纪并不相符的平静,其实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去见一面也只是增加不舍,于结果没有丝毫改变,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见。 白明莫看着他,忽然若有所思,“你似乎变了些。” “哪里变了?”顾惜朝挑眉。 “长大了。”也成熟了,没有了往常的任性。 “你说过的,”顾惜朝淡淡道:“孩子气的任性不能让我得到任何东西,现在父亲离开了,我就算撒娇任性也没人看了。” 白明莫歪头,“你可以撒娇给我看,我不介意。” “我介意,”顾惜朝起身,扬着下巴道:“这世上只有父亲能让我乖乖听话,你算老几。” 说着他已经直接离开。 他说的一点都不客气,白明莫却不在意,托着下巴在他身后悠然问道:“你做什么去?” “练功!” 半大的少年神情坚毅,父亲既然让他等,他就等着好了,直到他再也等不下去的那天他就直接离开,亲自去军中找他就是了。 至于蔡京,哼!把他和父亲分开的都不是好人,他绝对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 陆崇明带了五万禁军和他一起离开的京师,在他看来,这五万禁军虽然装备齐全,号称宋朝的精锐之师,但也就那样而已。 没有杀气,没有锐气,充其量也就门面上好看一些,做做皇帝的仪仗队还不错,但真要上战场杀敌,简直就是一群等着被金人砍的大萝卜。 这支军队需要好好的调、教一番,幸而他在这方面并不生疏。 灿烂的阳光下,兵甲森然,黑色的铁甲组成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巨大洪流,蜿蜒向前。陆崇明骑在马背上最后望了一眼汴梁高大威严的城门,从当日坐着马车进京,到今日的离开,他在里面呆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度日如年还谈不上,令人窒息却是真的。 汴梁的浮华,靡丽,纸醉金迷,如果开始的时候还让他有些新奇的话,后来却是令他越发的厌恶。 朝堂的腐败,皇帝的昏聩,官员的贪婪,陆崇明一直冷眼旁观,他其实连看都不想看的,可他的身份却让他无法避开,只能在朝堂上像个木头人一样的站着,看着那一幕幕在眼前上演的,令人嗤笑荒唐的戏剧。 这次会参合这件事,去除其他原因,最根本的还是为了他自己,他想离开! 金人在如何凶残,战场在如何凶险,在他看来,都比朝堂这个肮脏腐烂的大泥潭要好得多,何况他只是做回自己的本职工作而已。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关头蔡京会露这么一手,让他原本想要远走高飞的心思有了牵挂,无法干净利落的转身离开。 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还是会回来的,无论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顾大人!”低低的咳嗽声远远飘来,清楚的就像是响在人的耳边。 陆崇明惊讶,他循着声音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白衣蓝巾的病弱公子。 虽然可以轻易的绕开士兵的阻拦,但青年却并没有那样做,而是站在那里朝着陆崇明微笑,淡淡的笑意就如初春拂过树梢的那缕清风一般。 陆崇明挥开挡着的士兵,骑着马上前两步,在青年的面前站定。 “你怎么会来?”他居高临下的问道。 “来送大人一程。”苏梦枕微微仰头,目中的光彩比阳光更加的耀眼。 陆崇明笑了,笑意暖暖。   ☆、第24章 战争 陆崇明领军,一路快马加鞭,但还是没能来得及,在半路上的时候就接到了金军畅通无阻,连战连胜,一路攻克檀州、蓟州,直逼燕山府的消息。 金军势大,分兵东西二路,带着碾压一切的攻势席卷而来。 燕山府。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乌云沉沉,磅礴的大雨伴随着呼啸狂风席卷而下。 守将郭药师一脸阴沉的在书房中走来走去,窗外雨声阵阵,让他原本就烦躁的心情更差了。 、 走了一阵,他的视线停留在桌案上那张密封着的书信上,沉思片刻后,就想伸手去取,指尖刚刚触到雪白的信封,便像烫手一般缩了回来。 信封上的字迹不是宋字,而是金文,他虽然没有打开,却清楚的知道里面的内容,这是一封招降信,是金国大将完颜宗望秘密让人送来的。 他很犹豫,非常的犹豫,暗地里与金人交好也就罢了,可真正的投降金人,背叛大宋,他能吗? 现实告诉他,投降才是最好的出路,大宋已经从里到外的腐烂了,这条大船总有一天要翻的,时间早晚而已,跟着它的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什么忠义之士,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他并不会因此而有什么愧疚之类的情绪。 虽然是这样想的,但内心之中隐隐的一点犹豫,还是迟迟的让他无法做下决定。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就听下人来通知,说是知府王安中来了。 郭药师心下一喜,赶紧让他进来。 燕山知府王安中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虽然年纪已经不轻了,保养得却还好,既没有发福,也没有白头发,身上带着些儒雅的书卷气,红润的脸上更可以看出他年轻的时候是怎样的英俊。 他进来的时候,衣服上还带着水汽,鞋面上更是变得半湿,每走一步便留下一个水印。 挥退门外的下人,郭药师道:“这么大的雨,你不在府中歇着,跑我这干嘛来了?” 王安中笑道:“我可比不得郭将军,有如此处变不惊的镇定,金人眼看着就要攻来,我如何睡得着。” 郭药师苦笑,“我这哪是镇定。”他将桌案上的信封拿起,递了给他。 王安中颇有才学,又和金人打交道多年,金人文字难不倒他,只是手上的信明显是没拆封的,就先给他看了,这...... 他脸上的犹豫被郭药师清楚的看在眼中,他摇头道:“无妨。” 对方都这么说了,王安中自然不会再犹豫,他三下两下的拆了信封,取出信纸,角落中,完颜宗望的印信让他狠狠地吓了一跳。 他几乎是胆颤惊心的抬头看了郭药师一眼,然后又接着看信中的内容。 信不长,简简单单的几行字而已,王安中看完之后整个背脊都湿冷一片,冰冷中却夹杂着一种奇妙的热意。 “郭大人,”他舔了舔干燥的双唇,道:“信中所载,你可清楚?” 郭药师淡淡道:“虽未看过,但大体也猜到了。” “那将军作何打算?” 郭药师并未立刻回答,反而问道:“若是换了你又如何?” 两双眼睛定定对视,王安中心中千回百转,半响才道:“金军已在眼前,以城中这几万兵力,燕山府是注定守不住的。” 郭药师瞳孔一缩,声音低沉道:“你的意思是——降?!” “不想死就只能降!”王安中压低了声音说道:“宗望将军以高官厚禄招降将军,已然显示了他的诚意,只是降金而已,既能保全性命,又能荣华富贵依旧,将军犹豫什么?难道当真和这燕山府共存亡不成?” 自然不是,他自认还没有活够,更不是什么舍身取义的大英雄,只是,他皱眉,“官家待我不薄。” 郭药师当年是大辽武将,降宋之后,深得赵佶的器重,海上盟约之后,封他做了武泰军节度使,年前更是加检校少保,同知燕山府。 可谓恩宠有加了。 王安中嗤笑,“将军何时变成这种愚忠之人了?良禽择木而栖,如此而已!” 郭药师还有些犹豫,“我本是辽将,之后降宋,如今又一次叛离降金,这......”他欲言又止。 王安中了然,这或许才是他拿不定主意的真正原因吧,数次背主之人如何能让人信任,他害怕的是落到温侯吕布那样的下场吧。 只是他心中也是动摇的,不然的话,也不会是如此犹豫不定的神情了。 如今的他要的只是一根柴火。 王安中扬了扬手中信纸,道:“信是完颜将军亲自书写,足以证明他的诚意,一旦将军降金,信中所承诺的事情他们就不会不兑现,否则的话,金人诚信何在?日后还会有何人投靠金朝?” 郭药师沉默,他在房中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狠狠一跺脚,沉声道:“那便降吧。” 王安中悄悄的勾起唇角,任务已经完成,金人答应的报酬到时候也该兑现了。 此刻已是深秋,这场大雨来的格外的罕见。 马蹄轰鸣,将豆大的暴雨之声都掩盖了过去,夜色苍茫,触目所及只能瞧见周围方寸之地。 这样的雨夜疾行对于在京师养尊处优惯了的禁军而言,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情,若非领军的统领也和他们一样骑着马在前方带头飞奔的话,现在怕是有无数人怨声载道了。 陆崇明很冷,也很难受,黑而厚的袍子被雨水打湿,紧紧的黏在皮肤上,一滴又一滴的水珠顺着鬓角发丝流淌而下,连视线都被雨水模糊了,只能死命是眨着眼睛。 他现在的感觉很不好,拉着缰绳的右手握的紧紧的,指节泛白,上半身微微前倾,稳稳的匍匐在马背上,好让又酸又疼的双腿轻松一些,也可以稍稍挡去迎面而来的雨水。 并非没有准备马车,身边的副官也几次请他上车,却都被他拒绝了,他是军人,最是知道怎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收服一支队伍的心。 好在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一直没有停止过身体的锻炼,否则以原主那样文弱书生的样子,现在绝对是趴在地上站不起来了,那丢脸就丢大发了。 暴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身边的副官狠狠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再一次的劝说道:“大人!雨势太急了,众将士都很累,休息一晚再走吧!” 黑夜中,陆崇明目光如剑,他没有回答,只是一挥马鞭,头也不回的冲进雨幕...... 天光发白的时候,朝阳初升,树梢屋檐被冲刷的干干净净,在阳光下反射着粼粼的波光。 吴介带着手下众将士站在营前静静等候,背脊笔直,气氛凝重,只有北风刮着旗帜发出的哗哗声。 突然,大地震动了起来,咚咚咚的声响就像敲在人的心底,远处天地相交的水平面上,一个小黑点,两个小黑点,无数个小黑点,组成一股巨大的黑色浪潮,排山倒海般向着这边涌来。 呜——苍凉的号角声响了起来,战鼓急促,越来越快,越来越重,伴随着轰隆隆的马蹄声回荡在这片营帐的上空。 黑色的潮流越发的近了,吴介可以清楚的看到为首一人俊美而又坚毅的五官。 呜呜——号角声再变,悠远绵长,马声嘶鸣中,鼓声骤然消失,黑色的洪流一下子停了下来。 吴介带人迅速上前几步,扶着剑柄单膝下跪,“末将吴介,率领东路营众将士,恭迎顾大人!” 陆崇明翻身下马,已经在马上颠簸了一日一夜的身体在下马的时候差点摔倒,但他身子一晃,还是站住了。 两条腿有些麻木,大腿根处更是酸疼难耐,整个人就像被拆散了又重新组装起来一样,但还在忍受范围之内。 不用看他都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是何等的狼狈,他已经感受到对面射来的好几道诧异的目光了。 “吴将军无须多礼。”陆崇明抬了抬手,道:“与我一同来的五万禁军还请将军妥善安置。” 吴介拱手应是,低垂的眼眸很好的掩饰住了里面的情绪。 “将军!”一旁的副官忽然插口道:“我家大人一路兼程的赶来很是劳累,是否请将军安排一个住处让他梳洗一番?” 吴介赶紧道:“一应事务都已准备妥当,请大人随我前来。” 陆崇明没有反对,他现在确实很累,也更想洗个澡换身衣服。 东路大营中有宋军九万,个个都是上过战场,和金人拼死厮杀过的精兵,与他们相比,一直呆在京师没有经历过血腥的,却号称宋朝精锐之师的禁军简直就是个笑话,也难怪吴介看不上眼了。 可虽然看不上眼,他却不敢怠慢,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从京中带出来的,听说禁军中的将领都是贵族世家出生,都是有些身份的,所以他不但不能怠慢,还必须让人小心伺候着,尽量减少两军的冲突。 或许是他的努力有了成效,接下来的两天禁军和东路营的人井水不犯河水,彼此间的相处不能说是融洽,却也没有太大的纰漏。 陆崇明这两日很忙,忙着整军,忙着练兵,忙着部署,忙着熟悉东路营中的各个将领,直到第三天,吴介拿着一封八百里加急亲自送到他面前。 大帐之中,鸦雀无声。 陆崇明坐在上首,静静的看着众人将信传阅一番,才道:“事情你们已经清楚了,有什么想法?” 一人立刻站起来道:“还用说吗?燕山危急,自是赶紧发兵救援!” 两日时间足够让陆崇明对在坐的将领有个大致的了解,他认出面前这个有些莽撞的青年名叫江世轩,是个偏将,武功不错,作战勇猛,只是有些冲动,有些大而化之,冲锋陷阵可以,却绝对不可为一军主帅。 这样想着的时候,陆崇明淡淡道:“按照我的推测,燕山府应该至少还能撑个十几天,这封急信不和常理。” “如何不和常理了!”江世轩急道:“定然是金人攻势甚猛,燕山府抵挡不住,破城在即,前来求援。恕末将直言,大人最该做的不是坐在这里讨论符不符合常理,而是应该立刻整军前往救援!” “世轩!”见他说的无礼,吴介不悦的低喝一声。 江世轩对他极为敬重,嘴一瘪,不说话了。 陆崇明并不因为他的直言不讳而生气,他只是淡淡道:“此事蹊跷,一封急信并不能说明什么,需要让人前往查个明白才好。” 吴介若有所思,“大人的意思是这可能是个陷阱?” “我不知道!”陆崇明摊手,“我只是想谨慎一些。” 帐内大多数人都是不以为然的,都以为他这是怕死的表现,一直以来,像他这样从京中派下来的文官不少,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只是他到底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整个河北,各路宋军都是要听他指挥的,他若下定决心不去救援的话,谁也不能违抗他的命令。 时间又过一日,从燕山府再次送来一封信,这次却是一封血书,来送信的人也是身上带伤,一副从血海里厮杀出来的模样,见到陆崇明后更是痛哭流涕,不断磕着头让他出兵。 彼此都是宋军,送信之人的惨状让东路营中的人都很是同情,连带着对依旧坚持不发兵的陆崇明都有些怨恨起来。 吴介曾私下找过他,也恳请派兵增援,陆崇明不答,反而问了一些不相干的问题,然后就是沉默。 他无奈,只能离开,却也不忘留下一句“若大人执意如此,怕是军心不稳”的话语。 对于或明或暗,让他出兵燕山府的请求,都被陆崇明压了下来,他对谁都没有解释,只有沉默,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如何去说,难道他要说是自己领兵多年所养成的直觉?! 怕是会给人当了笑话吧。 营中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军心浮动,陆崇明依旧每日练兵,要不然就是站在那张巨大的地图面前发呆。 第四日,一张圣旨到达东路营,摆在了陆崇明面前。 他眉心微动,将明黄色的圣旨放在一旁,沉默不语。 “大人......”吴介小心翼翼的望着那道明黄色的旨意,只觉心惊肉跳,他摸不透对方的想法。 陆崇明目光微凝,道:“出去整军吧。” 吴介重重的松了口气,一抱拳,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第五日,陆崇明带着大半宋军在大营中消失。 蓝天白云,碧草如茵,长长的军队一眼望不到尽头。 完颜宗望已经不年轻了,他的头发白了,胡须白了,额角眉梢还留着深深的皱纹,可他的面色依旧红润,臂膀依旧有力,健硕的身子坐在马背上就好像一座小山。 他马鞭斜指,朗笑道:“我大金的军队,比之宋朝如何?” 郭药师骑的马落后他一步,闻言,他陪笑道:“大金将士的骁勇善战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软弱如宋朝如何能与金人相比?” 完颜宗望大笑,显然心情不错。 “今次攻宋,不破汴梁,我誓不回朝!” 郭药师拱手道:“完颜将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连战连胜,定能如愿以偿!” “能够如此顺利,还要谢过郭将军。”完颜宗望赞许道:“将军放心,待我得胜回朝,禀报郎主后,定不会亏待于你!” 郭药师面露喜色,“末将在此先谢过将军。” 顿了顿,他又道:“可惜吴介那些人没有中计,否则从此处到汴京就真的能让将军来去自如,畅通无阻了。” 完颜宗望宽慰道:“计谋不成,也不全怪将军,宋人向来狡猾多疑的。” 郭药师摇头叹道:“亏我这次还设了这么一个天衣无缝的陷阱,还特意将事情捅到宋帝面前,让他下旨镇压,没想到还是没能成功。”对于此事,他非常不解,按理说吴介性情耿直,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应该百分之百会中计才是,怎么就失算了呢?! 完颜宗望不以为意,他啪的一挥马鞭,豪迈道:“计谋这东西成功固然好,不成功也没关系,我大金儿郎个个骁勇善战,就是正面和宋军对上了,只需一个来回,就能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 恼人的蛐蛐蹦来蹦去蹦来蹦去,吵得他脑袋疼。 啪的一下,大掌一挥,可怜的蛐蛐瞬间变成一滩肉泥。 江世轩和他手下的五千军队已经窝在这里两天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不是北上增援,而是躲在黄河边上听风喝水。 不是没想向上面讨个说法,却都被吴介拦了下来,就怕他心直口快的个性,惹恼了陆崇明。 军中如他一般想法的人大有人在,陆崇明却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只是每天昼伏夜出,暗中行军,终于于两天前来到了黄河岸边。 到了第三日,陆崇明等候已久的猎物终于来了。 密密麻麻的船只陈列在江面上,无数金人将士牵马的牵马,列队的列队,井然有序的上船渡江。 完颜宗望迎着江面吹来的风,远远的眺望南方,那里,最富足繁荣的宋朝正张开着怀抱,迎接着金人的马蹄和战火! “将军!”有士兵跑来,单膝下跪,大声道:“一切准备妥当,可以渡江了。” 完颜宗望颔首,对身边的副将说道:“所有人等分两批渡江,你先去,我垫后!” 副将领命而去。 水流湍急,江面上的风很大,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 完颜宗望眼睁睁的看着无数着了火的小船从上流箭一般的冲下,撞上了金人的船队,快的让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无数利箭落雨一般笼罩而下,金军始料不及,惊慌之下互相冲撞,落水者,相互践踏而死者无数。 “水!水!水冒上来了!” “船要沉了,救命!” “水下有人!” 各种各样惊慌失措的声音乱成一团,淹没在临死前的惨叫中...... 完颜宗望面色惨白,眼睁睁的看着那极其惨烈的一幕发生,却无能为力。 “将军!将军!”有人跑了过来,“快撤退!中计了,这是宋人的奸计!快撤军!” 完颜宗望啪的一个巴掌挥了过去,直把郭药师拍的眼冒金星,嘶哑的声音大吼道:“斥候呢!前军斥候是谁!有敌人埋伏竟然没有查出来,我要拧断他们的脑袋!” “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郭药师捂着肿胀的脸叫道:“先撤军!那一半的人没救了,先保住这一半的军队!” “放屁!”完颜宗望用力推开他,眼睛通红的说道:“那是我大金的好儿郎,我身为主帅,怎可置他们于不顾!” 他环顾左右,大声吼道:“那群南蛮子就是一帮懦夫,我大金勇士战无不胜,给我杀!杀光他们!” “杀杀杀!” 无数的金人挥舞着弯刀嗷嗷叫着扑了上去。 “疯子!都是一群疯子!”郭药师和脸一样,已经肿起来的眼睛中,只能看到漫天的火光,血光,还有那一个个倒下去的尸体,滚落的头颅...... 号角声中,杀声震天,一左一右,两支队伍向着金人包抄而来,金军处境更加艰难。 “将军撤吧!”郭药师扑到完颜宗望的脚边,绝望的说道:“否则便要全军覆没了......” 完颜宗望的手在微微的颤抖,第一次,他连手中的刀都握不住了,高大的身影更是微微拘偻了下来。 他到底是个名将,虽然开始的时候因为眼睁睁的看着数万金军死在他面前而失去了往日的冷静,现在也清醒过来了,虽然悲痛欲狂,但他知道,如今的情景如郭药师所说,再继续下去只会全军覆没。 他抬手,颤声道:“撤军!” 金军沿着原路仓皇撤退,来时的五万大军离开时仅剩两万,每个人都是惊魂未定,仓促疾行,生怕后面的敌军追上来。 咚咚咚!战鼓声再起,早已埋伏多日的江世轩带着人从旁掩杀过来,金军大惊,甚至连敌人的人数都没有看清就打马狂奔。 可怜那些失了马匹的金军,两条腿终究是跑不过四条腿的,被宋军追在后面像割麦子一样收割着一条条的性命。 宋军在金军后面连追了七天,弄得金军个个如惊弓之鸟一般,一直到燕山府的时候,完颜宗望想进城暂避,见到的却是挂在城门口的,包括王安中在内的几十个降金之人的头颅。 高高的城墙上,黑衣宽袍的人负手而立,声音朗朗道:“完颜宗望将军,初次见面,在下有礼了。” 完颜宗望双唇微颤,“你是谁?” “顾兰溪,在下顾兰溪!” 宣和元年九月,金人兵分两路攻宋。 宣和元年九月中,枢密院副使顾兰溪兼领河北制置使,领军对抗金人。 宣和元年十月初,顾兰溪打败金人,斩敌四万余人,收复燕山府、檀州等地;金人大将完颜宗望于燕山府前被人射杀。 宣和元年十月末,金人撤军,攻宋计划以惨败而告终。 顾兰溪之名盛传天下。 宣和元年十二月,顾兰溪领旨坐镇北方,训练军队,治理地方,河北之地隐见繁荣昌盛之象。 其后几年与金人时有摩擦,均以胜利而告终。 宣和三年六月,西夏帝李乾顺联合金人,欲取大宋河西之地,顾兰溪领兵讨伐,斩敌首级三万余人,坑杀战俘九万之众,自此西夏元气大伤。 顾兰溪之名天下传唱,可止小儿夜啼!   ☆、第25章 风起 一望无际的平川上,绿草如茵,大团大团像棉花糖一样的白云悠然的躺在碧蓝的天空中,眼前的景色美得像一幅画,如果没有那一群举着染血的大刀,笑得狰狞的人的话。 哭嚎声,哀求声响彻天地,刺目的鲜血染红了这一方澄空,造成这一切的刽子手们嚣张的笑着,肆虐的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的生命。 忽然之间,大地震动了起来,群鸟惊飞,远处的地平线上,黑色的潮流排山倒海一般往这边涌来。 马蹄声轰鸣,森冷的冰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寒芒,玄黑的大旗在风中猎猎飞舞,如血一般的“顾”字刺痛人的眼球! 众人骇然,连气都喘不上来看,瞳孔因为惧怕而瞪得老大,里面清楚的倒映着已经越来越近的黑色铁甲骑军。 “风云骑!是风云铁骑!!” 惨烈的叫声骤然响起,划破长空,原本还猖狂之极的劫掠者像是见到鬼一样,轰的一下,抱头狂奔,连手上的刀都险些拿不住了。 他们也确实见到鬼了,黑底红字的顾家铁骑在北方,就是一个令所有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而风云铁骑更是其中的精锐。 是由陆崇明一手训练出来的。 北方苍凉,有的地方万里都鸟无人烟,这里有很多让人害怕的东西,狼群,盗匪,金人等等,只要遇到其一,便是你的劫数,连逃都逃不过。 但是,这样的情况自六年前有了转变,镇守北方的陆崇明组建的风云铁骑,成了许多人的噩梦,谁都不会忘记几年前的那次大清缴,鲜红的血几乎淹没了一座城池,纵横北方不知道多少代的众多马贼,被风云铁骑连根拔起。 陆崇明不收战俘,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来到北方之后,他才知道这里情况的特殊性,那些匪窝里有的不仅仅是宋人,还有金人,西夏人,蒙古人,甚至是辽人,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敢收俘虏! 所以无论是求饶的还是投降的,他都没有放过,那几个月的时间,整个北方风声鹤唳,滚落的人头可以堆积成山。 宣和三年,他出征西夏,坑杀的西夏军总人数达到十余万人,自此,和他用兵如神,逢战必胜的盛名一起传扬出去的是他嗜杀的名头。 风云铁骑来的飞快,像狂风一般只在瞬息之间便席卷而至,带着寒光的刀劈下,匹练一般的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了路旁的野花。 这些人刚刚还是一群丧心病狂的肆虐者,现在遇到比自己更加强大的人时,却如待宰的猪样一般,无力而绝望。 强者为尊,向来如此。 陆崇明坐在马背上,一手拉着马缰在侍卫们的簇拥下慢慢前行,悠闲的姿势好像是在赏景游玩一般。 或许他也真的是在赏景,只是别人是赏花赏月赏美人,他却是在赏一副杀戮血腥之景。 前方有人打马狂奔而来,单人独臂,沉稳内敛,却是朱慕阳。 几年前的西夏之战,他重遇陆崇明之后,就一直被带在了他身边,如今已是风云铁骑的统领,对陆崇明尊敬钦佩,更是忠心之极。 “如何?”陆崇明淡淡道。 朱慕阳一颔首,然后调转马匹,落后他一步道:“并非盗匪,而是金人在打草谷。” 所谓的打草谷始于大辽初期,军队出征,人马不给粮草,要靠军人自己掳掠民间粮草财务养活自己,便是打草谷了。 金人不同辽人,自然注重后勤,但他们也不阻拦底下军人掳掠杀害宋人,求些钱财,毕竟那些只是宋人而已。 宋朝势弱,连皇帝都活得软趴趴的没有骨气,何况是宋人百姓,而边境的宋人无疑是生活的最艰苦的一群人。 边境的宋人是一群待宰的猪羊,是死是活由不得自己做主,现在虽然也不是他们能够做主的,但比之以前却好上太多,马贼的覆灭,他们是最拍手相庆的,而往日恐惧的金人也有了惧怕的对象。 陆崇明虽然凶名在外,但在北方百姓心中,却与救苦救难的菩萨无异。 他是个好官。 “打草谷?!”在北方呆了六年,陆崇明对此还是有些了解的,他轻笑道:“看来风云铁骑的威名还不够响亮啊,都让金人肆虐到这里来了。” 朱慕阳双唇紧抿,眼中闪过幽幽冷光,“风云之名不会坠,总有一日定然金人千倍偿还!” 陆崇明挑眉,刚要说话,就听耳边希啰啰的一声骏马嘶鸣声,他偏头看去,问道:“少商也手痒了?” 戚少商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让他看上去更英俊,也更可爱了。 他按住佩在腰间的剑柄,眼睛发亮的说道:“久不见人血,我的剑都快生锈了。” 陆崇明大笑,马鞭一指,道:“我今天放你半天假,去活动活动筋骨吧!” 戚少商很是意动,他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大声道:“不用半天,大人只需给我半个时辰就好!” 年轻英俊的青年风一般的狂奔而去,朱慕阳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不赞同的说道:“大人不该这么纵容他的,他的责任是保护你。” 陆崇明摇头说道:“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能出什么事,我身边又不是没有人了,这么多人跟着呢!” 他抬眸,望着已经被人流淹没了的人,顿了顿接着道:“而且,他还年轻,爱玩些也正常,和小顾差不多的年纪呢......” ...... 风云铁骑的动作很快,几百金兵的脑袋被他们像砍西瓜一样的砍掉了,血淋淋的脑袋堆了一大堆。 幸存下来的百姓朝着陆崇明的方向磕了几个头,便在宋军的示意下,带着亲人的尸体,以及自己的钱财离开。 荒野之中再次恢复平静,却在留下了几百具无头的尸体后,变成了地狱之景。 陆崇明带着人回城之后,就直奔自己的府邸,在门口的时候正好碰上吴介。 他淡淡一笑,道:“你来的到巧,我正好有事找你。” 吴介惊讶的看他。 陆崇明边走边说,踏进客厅的时候已经将荒野发生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 末了,他道:“金人竟然无视当年的盟约,过界掳掠,看来是要有所行动了。” 吴介沉思,半响才道:“确定了是金兵?” 陆崇明颔首,“不会有错。” 吴介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已是一片坚定,他抱拳说道:“末将一切听从大人指挥!” 自从六年前的那一战之后,他和所有人一样,都钦佩崇敬着这位甚至练武功都不会的人。 陆崇明负手站在窗边,他的眼睛透过云层,眺望着遥远的北方,那里,有他将要征服的对手, “或许是时候该行动了。” 布局六载,万事俱备,如今只欠东风了。 人说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当朝蔡相的府邸一派的富贵荣华,比之皇宫也不差多少了。 幽露院位于相府西侧,环境清幽,花团锦绣,与其他富丽堂皇的地方不同,这里没有镶金砌玉的奢华布置,有的只是花草树木繁多,连阳光照进来的时候都仿佛多了一层清香。 对于丞相府的人而言,幽露院是个特殊的地方,幽露院的主人也是一个特殊的人。 这里住着的并非正儿八经的主子,但也不会有人轻忽怠慢,不能,也不敢,而自从顾兰溪的“凶名”传出来之后,别人看着这里的目光更是多了一种敬畏。 此刻正值春末,各种花儿开得正盛,清幽的香气就连站在院外都闻得到。 白明莫享受般的深吸一口气,拂袖而入。 熟门熟路的穿过回廊,走过小径,分开绿柳红花,终于在精致的亭子中找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你到悠闲。”白明莫轻笑,看着他将一颗黑色的棋子轻轻的敲落在棋盘上。 坐在亭中的人微微抬头,就露出一张风、、流雅致的脸来。 这是一个能让所有人都为之倾倒的人,或许他并不是最好看的那个,但他绝对是最有魅力的那个,优雅的气质,嶙峋的傲骨,还有眉宇间偶尔闪过的凌厉与狠辣,形成了这么一个独一无二的人。 顾惜朝挑眉,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由他做来竟平添一种无端的风情,他另取一颗白子,想了想,在棋盘一角放下,然后才道:“若你每天都只能呆在这院子里的话,你也会像我一般悠闲的。” 白明莫轻笑,“如此看来,有一个鼎鼎大名的父亲也不全是一件好事。” 顾惜朝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次不说我在嫉妒了?”白明莫语气十足挪揄。 顾惜朝眼神泛冷,寒声道:“白师傅哪里都好,相貌堂堂,如花相貌,可惜这张嘴太讨人厌,若是封起来的话倒是极好。” 白明莫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真封起来的话可就无法帮你打探消息了,所以我还是留着吧。” 顾惜朝冷哼一声,道:“如何?” “还能如何?”白明莫摇头说道:“金人使臣已经进京,还是蔡相国亲自去迎接的呢!” “是吗?!”顾惜朝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重新埋头手下的棋局。 白明莫有些惊讶,“你不担心?” 他这一句话说的没头没脑,顾惜朝却清楚的知道他所指为何。 捏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他语气平淡道:“父亲不会有事。”只要他一直在北方不回京的话! “你倒是对他有信心。”白明莫咕哝了一句,然后就见对面的人落下最后一子起身离开。 他撑着下巴,懒洋洋的问了一句,“去哪?” “今天初五,是给父亲写信的日子。”离开的人如此说道。 “那这棋——”他低眸望向棋盘,“不下了?” 青色的身影融入一片浓绿之中,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语,“黑棋已死,没有必要了。” “死局吗?”削薄的唇角翘了翘,他取出一颗黑子,慢慢的放在一个角落,刚刚还死定了的黑棋瞬间恢复一丝生机。 他轻叹:“顾兰溪,这局棋我和你下,是输是赢,就看你我的手段了!”   ☆、第26章 云涌 当戚少商拿着信风风火火的跑进来的时候,陆崇明正在吃早饭。 他喝的是小米粥,配着两块大饼和一盘自家腌制的酸黄瓜。 虽然简单,味道却不错,是已经是顾夫人的蔡四娘亲手做的。 两年前,蔡京便将蔡四娘送来与他完婚了,陆崇明无法拒绝,其一自然是因为他当年的承诺,其二则是因为他知道,这是蔡京的拉拢见示好。 几年时间,顾兰溪之名天下皆知,让异族胆寒的同时也让蔡京心生忌惮,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女儿而已,如果用她可以让已经有了裂缝的师徒关系缓解一下的话,他一点都不介意牺牲这个女儿。 而陆崇明虽然对他不以为意,但小顾在他手中一日,他便不能与他彻底撕破脸皮。 蔡四娘,他娶,一段带着弥补与交易的婚姻而已,他还给得起,而且蔡四娘这人性情贤惠,一点也没有蔡家其他人的贪婪与骄奢,也因为她面貌被毁的缘故,骨子里藏了一些自卑,平日里深居简出,从不给他添麻烦,陆崇明还是比较满意的。 见到他来,陆崇明抬手招呼道:“吃饭没有?没有的话就在这里吃吧。” 说着,他已经让一旁伺候的下人准备碗筷了。 戚少商确实还没吃早餐,他也没同他客气,或许刚认识那会儿还有些局促,但这么多年下来也适应了。他知道这人虽身居高位,但在与公事无关的事情上都是非常随和的。 他礼貌的道了一声谢,拿起下人盛上来的碗筷吃了起来,当然他也没忘记自己来的原因,将一封密封的信递了过去。 这样的信他呆在陆崇明身边几年时间,已经很熟悉了,几乎每隔两月就有一封,每次都是雪白的信封,风骨俊秀的字迹,还有一种淡淡的不知道是什么花的清雅香味。 他知道这是陆崇明的宝贝儿子寄来的信,也知道他每次收到信的时候再差的心情都会变好。 果然,对面的人一见到那封信便放下了筷子,虽然面上还是一副平静模样,但从那微微柔软了一下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此刻的心绪必然不错。 “是小顾来的信。”微微勾起的唇角说着双方都已经心知肚明的话语。 戚少商埋头啃大饼,现在并不是需要他说话的时候。 客厅中有些过于安静,等到戚少商察觉到对方情绪不对的时候,他一碗粥都已经喝完了。 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去,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果然是大大的不对劲,往常哪一次看完信不是心情超好,连和人说话的声音都低了一个档次的?这次是怎么呢?信里到底写了什么让他一下子变成这个样子? 戚少商实在是好奇的不得了,却又不敢去触他霉头,生怕引火烧身。 就在他万分纠结的时候,一直沉默的人终于开了尊口,声音中罕见的带了一丝寒意,“去把吴介叫来,还有朱慕阳!” 戚少商一点迟疑都没有,双腿一蹬,已经出了大门。 他知道,绝对是出了大事了,否则对方的脸色不会这么难看。 当吴介和朱慕阳到了的时候,顾府的书房中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了,都是陆崇明的心腹。 见他们进来,他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坐下,这才出声说道:“之所以让你们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 修长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放在桌案上的那张信纸,他沉声道:“金使已经抵达开封,龙椅上的那位皇帝,咱们的那位官家已经决定重新议和,签订盟约了。” 众人皆惊,书房中一阵诡异的沉默。 有人急呼,“议和?议什么和?” “将西京和平州、营州等地还回去,每年上贡一定的岁币,以示两国交好。” “放屁!”刘沛扬是陆崇明请回来的幕僚,长相斯斯文文,脾气却最是暴躁,他首先忍不住跳起来说道:“凭什么!西京等地是我们好不容易夺回来的,为了这个我们牺牲了多少将士,凭什么他们两片嘴皮子上下一碰,我们就得还回去?!!” 房中诸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就连向来性情稳重,对朝廷极是忠心的吴介也拧眉沉默。 陆崇明闭了闭眼睛,冷静道:“你说凭什么?只凭要议和的是皇帝,为人臣子的没有任何说不的权利!” 虽然他和蔡京的关系已经不复当初,但当年对方的那句话却是无比的正确,作为一个臣子,无论你是昏官还是一个利国利民的好官,你永远违逆不了帝王的意志。 朱慕阳冷笑,“西京之地是风云铁骑用命打回来的,要不要还回去可不是赵佶说了算的!” 他这番话简直是大逆不道了,可朱慕阳却不在乎,自从当年那件事之后,他就再没有忠心过朝廷,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好在书房中的人都是陆崇明的心腹,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能让他看上眼的人当然也不都是一些迂腐愚忠的人,闻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听到。 甚至血气一点的人还点头表示赞同。 吴介无奈的看他一眼,闭上嘴巴当自己不存在,或许他心中也不是没有怨气的。 “大人!”朱慕阳沉声道:“大人想要如何,末将只管遵命便是。” 意思很明白,便是以他马首是瞻了,其他人纷纷起身,表示赞同,在北方,他们不知皇帝,只认陆崇明。 吴介看着这些人,心中忽然就涌上一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而起的担忧之情。 陆崇明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北边来消息了吗?” “没有,至今未有消息到来。” “这样吗?”陆崇明低喃一句,淡淡道:“此事容后再说,一切只等京中的消息。” 汴京,皇宫。 蔡京撩起衣摆,在领路小太监的搀扶下,跨过高高的门槛。 刚入内殿,一股幽幽香气便扑面而来。 见他到来,本在伏案作画的赵佶抬起头来,笑着招手道:“爱卿来了,快来瞧瞧朕的这幅冬日傲雪图。” 蔡京带着满脸的笑意走到皇帝面前,细细观看之后,赞道:“寒梅冬雪,傲骨嶙峋,官家的画技越发的精进了,老臣远不及矣。” 赵佶抚须大笑,几道纹路深深的刻印在他的眼角眉梢。 他这几年老的非常厉害,因为沉迷酒色的缘故,他的身体几乎被掏空了,近几年更是频频卧病在床,而与他年纪成反比的是,他的胆子却更加的小了。 否则的话也不会直到现在还对金人唯唯弱弱,不敢硬声,甚至答应那样可笑的条件。 对于蔡京这样的奉承,赵佶显然是很受用,他搁下毛笔,甩了甩手腕说道:“老了,老眼昏花的,手脚都慢了,这要搁在以前,不用半个小时朕就能作完这幅画。” 蔡京笑道:“若是官家都老了的话,;老臣岂不是一只脚踏进棺材了,这我可不承认,老臣起码还能服侍官家二十年。” 闻言,赵佶拍着他的肩膀颔首道:“那爱卿可要好好的保重身体,大宋江山,还有朕,可都少不了你。” “老臣遵旨。” 君臣二人说笑一阵之后,蔡京才说明此次的来意,“金人使者已经三番两次找过臣了,那件事情到底如何,还请官家示下,老臣也好有个说法。” 赵佶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变得愁眉苦脸起来,他拉住蔡京的手,直叹道:“不瞒爱卿,朕也很是犹豫,不知到底如何是好,蔡卿的意见呢?” 蔡京沉默片刻,才一字一句的说道:“金人所求,归还西京失地,上缴岁币,以鉴当年海上之盟,这些东西都送了,何况区区一个顾兰溪!” 他的这番话显然有些出乎赵佶的意料,他迟疑的说道:“朕记得顾兰溪是蔡卿的弟子吧。” “是!得意门生,不仅如此,他还是老臣的女婿。” 赵佶更惊讶了,“那为何爱卿不反对,反而要答应金人的条件?” 蔡京微微弯下已经有些坨了的背脊,声音坚毅的说道:“老臣虽然不舍得他,但大宋更加重要,官家更重要,莫说一个顾兰溪,若是能让两国永久和平,大宋再不受战乱之苦,就是赔上老臣自己的这条命又如何!” 他这番话说得正义凛然掷地有声,让赵佶很是感动,他叹气道:“爱卿忠心朕心知肚明,只是顾兰溪是大将之才,每战必胜,在朝堂民间都颇有声望,若当真把他就这么交给金人的话,怕是让天下人寒心。” 事实证明,赵佶虽然是个没脑子的,却也不是太没脑子。 蔡京沉默片刻,闭目道:“老臣之所以会答应,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赵佶一愣,“怎么说?” “顾兰溪威名太盛了!”蔡京声音沉重的说道:“自六年前开始,他每次打仗都是屡战屡胜,民间之人,上至八旬老者下至八岁小儿,谁人不知战神顾兰溪的大名!金人他打退的,西夏人是他坑杀的,恕老臣说句不敬之言,怕是在天下人的心中只知战神顾兰溪,而不知有官家了。” “而且,两年前,顾兰溪执意派兵攻打西京之地,挑衅金人,连官家所下的圣旨都没放在眼里,那时候,老臣便一直在担心了。” “担心什么?”赵佶的声音已经不稳。 蔡京抬眸看他一眼,沉声道:“担心他的忠心程度。” 赵佶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心中震惊之极,他想拿顾兰溪同金人做交易是一回事,可对方有反叛之心又是另一回事了,顾兰溪如今掌握着整个大宋三分之一的兵马,若是造反,简直就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他忽然跳了起来,紧紧的抓着蔡京的手腕说道:“那要怎么办?那要怎么办?蔡卿教朕!” 蔡京朝他安抚的笑笑,一字一句的说道:“首先,先将顾兰溪召回京师吧!” 蔡京出宫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时分了,暖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的时候,让他直想睡觉。 最后望了一眼夕阳笼罩下更显壮观的深宫,他在下人的搀扶下爬上马车,慢慢的往相府驶去。 顾兰溪,顾兰溪......他虚虚的闭着双目,心中冷笑,别怪老夫不念师徒情分了,只怪你成长的太快,羽翼已丰,超出了他的掌控。 一年又一年,当年的放任不过是想让自己多一股军事力量,可他没想到那人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战争胜利的消息一次次的传来,他从开始的满意到后来的戒备,再到现在的欲除之而后快,送出去的女儿只是让今天的事情来得晚了一点而已。 他一手造就了他,便也让他亲自毁了他吧!   ☆、第27章 回京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整个城市还在沉睡之中,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的寒气,守城的士兵打着哈欠摇摇晃晃的刚打开城门,就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身在边关,这样的声音对于他来说熟悉的紧,方才还残留的一点睡意瞬间烟消云散。 “京中急信,闲杂人等避开!” 马上骑士因为劳累而有些沙哑的声音在老远的地方便响了起来。 守城门的士兵心下一紧,赶紧小跑着往旁边躲开,马蹄声急促,风一般的从他身边刮过。 扬起的灰尘让士兵难受的咳嗽了几声,等他再睁眼看去的时候马背上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街道拐弯处。 陆崇明背脊挺直的坐在宽大的椅子中,他面前的桌案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六道圣旨,九面金牌。 朱慕阳单手独臂站在他的对面,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桌上的那些东西,半响才冷声道:“十天时间!短短十天就六道圣旨,九面金牌急招大人回京,咱们的那位皇帝究竟想做什么?” 陆崇明沉默,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道:“无论他想做什么,终究不会是什么好事才对。” 朱慕阳抿唇,“那大人打算如何做?奉旨回京?” 陆崇明挑眉,“你似乎不大赞同。” “末将确实不赞同。”朱慕阳直言不讳的说道:“这样的阵仗显然是冲着大人来的,而且京中的那位皇帝并不是个脑袋清醒的人。” 他这句话说得无比刻薄,换了任何一个人听了,恐怕都会颇有微词,训斥他大逆不道的,但陆崇明除外,他从来就不是个敬重皇帝的人。 陆崇明摇了摇头,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声音淡淡道:“我可以不理会皇帝的命令,却不能无视蔡京的这封信。” 朱慕阳目光微动,已经有所猜测,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信中写了些什么?” “还能是什么?”陆崇明冷笑一声,“不过是小顾平日里的一些日常生活而已。” 果然! 朱慕阳暗骂一声,“卑鄙!” 陆崇明摆手,卑鄙不卑鄙什么的不过是达成目的的手段,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就看透。 “北方之事暂且缓一缓,若出了什么事,你可以和吴介商量着酌情处理,若实在处理不了的就让人给我送信。” 他事无巨细的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朱慕阳却是越听越震惊,他面色惊疑不定的说道:“你——” “我回京师!”陆崇明声音虽淡,却掷地有声,绝无反驳的余地。 朱慕阳跟在他身边多年,显然也是清楚他的脾气的,他没有试图再劝,而是面色涨红道:“末将和大人一起去。” 陆崇明皱眉,“又不是上战场,难道还要你陪着不成?” 这可说不准,在朱慕阳看来,这趟回京可能比上战场来的更加危险,战场上都是明道明抢的来,京师的那趟浑水可是扑朔迷离,暗箭难防。 只是他虽然坚持,陆崇明却不打算成全他,朱慕阳的风云铁骑的统领,而且是他最亲近的心腹,比起吴介来,陆崇明更信任他。 只因若是有朝一日他和宋朝朝廷站在对立面的时候,吴介会站在哪边还是两说,但朱慕阳却会毫无迟疑的站在他这边,与他共同进退。 所以他必须要有这样的一个完全忠于他的心腹之人为他留下来坐镇北方。 陆崇明手底下的官员大都是知道来自皇帝的十三面金牌急招他回京之事的,那样风雨欲来的压迫感让人窒息。 所有人都不是傻的,隐隐约约都能猜到这其中所含的寓意,不是没有人想出声劝阻,只是陆崇明决心已定,是任何人都劝阻不了的。 因为他的坚持,朱慕阳只能遵守命令留在这里,但他不放心,难得强硬的给他派了三百风云起,出发前一天,更是把戚少商,这个陆崇明的贴身侍卫叫去耳提面命的敲打了一番,任何人都可以出事,唯有顾大人必须安然无恙的回来,连根头发都不许少。 戚少商被拉着叮嘱了一晚,连出发的时候都顶着两个黑眼圈,有些精力不济。 陆崇明好笑的看他一眼,最后嘱咐了一番,便带着人上路了。 一行人快马加鞭,片刻的耽误都没有,日夜兼程的往京师赶,在路上的时候,陆崇明竟再次接到一道圣旨外加一面如皇帝亲临的金牌,他呼吸一滞,终于清晰的感觉到即将到来的那道风雨。 几日之后,汴京雄伟的城墙已经近在眼前。 当年他看似风光,却其实等于是从这里逃出去的,还丢了那个他要保护的人,让他独自一人面对着这个连他都厌恶的地方,厌恶的人。 时隔六年,他终于再次踏入这里,这次他会带走他的小顾,无论是谁,蔡京或是皇帝,都无法阻挡。 从小小的高坡上看下去,可以将大半汴梁看在眼中。 有人惊呼:“这里就是京师吗?比天底下任何地方都要繁荣的京师?” 不能乖他们乡巴佬,没见识,跟着陆崇明一起来的这几百风云骑大都是北方人,穷其一生都没来过汴梁的,不免会为不远处的那座巍峨的城池而感到震惊。 戚少商用马鞭对着那人的方向抽了一下,高声道:“别露出这种大惊小怪的样子,丢了大人的脸!” 对着汴梁流口水的人,瞬间闭上了嘴巴。 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陆崇明微微勾起唇角,刚刚还沉重之极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声,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就像响在人的耳边,“几年不见,顾大人别来无恙!” 戚少商一开始还是有所戒备的,说话之人声音虽低,却如响在人的耳边,而且接近之时,连他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可见内力之深,怕是自己都不是对手。 可一切的戒备在看到那个白衣的身影时,瞬间转为欢喜,连陆崇明都还没出声,他就首先骑着马跑了过去,喜笑颜开的喊了一声,“苏大哥!” 戚少商和苏梦枕原本关系就很不错,甚至戚少商会在陆崇明身边做侍卫,也是当年苏梦枕举荐的。 那时候陆崇明善战的名声已经传播开去,不说西夏人,金人了,就是一些宋人也时时刻刻惦记着他的这条命,那时三天两头的刺杀与他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有一次,苏梦枕去看他的时候就正好遇到了刺杀,有他在,刺客自然占不到半点便宜,可他不可能永远呆在北方,于是那次刺杀的半个月之后,一个风尘仆仆,脸上带着两个酒窝的少年便出现在了他的门外。 陆崇明需要一个保护他的武林高手,而戚少商正值年少,练了一身武艺满腔的抱负,总想着为国为家做些有意义的事情,这样一个抗金人败西夏的英雄人物,他自然是愿意跟在他身边保护他的。 两人一拍即合,戚少商的年纪又和小顾差不多的样子,陆崇明便更包容了他一些,几年下来,倒也融洽。 陆崇明见他罕见的少年举止,淡淡一笑,便同苏梦枕说道:“你怎么来了?” 苏梦枕低咳道:“知道你要来的消息,我怎么可能不来接你。” 陆崇明有些惊讶,他挑眉道:“虽说如此,但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到?” “我并不知道。”苏梦枕淡淡一笑:“只是算算行程,终归是这几日而已。” 所以你时不时的就会来这里看看吗?!所以才会到的这么及时?陆崇明有些动容,能有一个朋友,会放下平日繁忙的事物,连续几天等在同一个地方,只为在第一时间迎接你的到来,怕是再冷情的人都会为之感动的。 陆崇明认真的看着他,他已经有两年没见他的,只觉得他更消瘦了,面色也更苍白,白衣白肤,几乎要消失在阳光下一般。 他微微皱起了眉,下了马背,走到他身边,有些不悦的说道:“我让人给你送来的那些药方你到底用了没?” 苏梦枕先是一愣,而后笑了,笑意暖暖,“不用担心,我这身子也就这样了,约莫着还能再撑几年,倒是你,”他深深的叹了口气,“你不该回来的。” 陆崇明抿唇,淡淡道:“小顾在这里。” 他无法不回来! 陆崇明是在城门口见到蔡京的,皇帝给出的礼遇非常大,让丞相率领文武百官亲自迎接,这在宋朝历史上可是非常罕见的,足以说明陆崇明现在的恩宠之盛。 如此礼遇换成任何一个人都要诚惶诚恐了,陆崇明却依旧冷静,他知道这只是表面现象而已,一旦打破这样的表象,内里定是惊涛骇浪。 每个人,无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官大的还是官小的,都想往他面前凑,陆崇明却无心与他们客套,马鞭一挥,煞气浓重的风云铁骑便已将他与众人隔离开来。 文武百官不敢往前凑了,又无法离开,一时间气氛便凝滞住了。 最后还是蔡京笑呵呵的站出来道:“好了好了,既然子舟已经回来了,大家也都散了吧,官家口谕,让他先回去休息休息,明日紫宸殿开宴,为他接风洗尘。” 身为丞相的他既然已经这么说了,文武百官自然是松了一口气,纷纷拱手告辞。 陆崇明骑了马,自动跟在相府的马车后面离开。 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但彼此都清楚,此时此刻,陆崇明想见的是谁!   ☆、第28章 重逢 变故是瞬间发生的事情,当那支暗箭从人群中射来的时候,丞相府的侍卫迅速拔剑斜挑,犀利的箭矢狠狠的钉在马车的车顶处。 其他人的反应都不慢,一个呼啸的时间已经将蔡京的马车团团围住,看他们训练有素的样子,显然是做惯了的。 本来前来看热闹,想具体见识一下鼎鼎大名的顾兰溪的汴梁百姓冷不防间突然遇到了这样的变故,纷纷作鸟散状,你推我挤的瞬间乱成一片。 无数个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做普通百姓打扮的人手持兵刃从人群中冲了过来,眼中杀气腾腾。 戚少商早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和风云骑一起,将陆崇明层层护卫在了中间,此刻,他打量了一番,迟疑的说道:“似乎是冲着蔡相去的。” “嗯。”陆崇明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他根本没看蔡京那个方向,有道是祸害遗千年,像蔡京那样的老狐狸,怎么可能会轻易出事。他的视线静静的落在人群中。 人群的拥挤,混乱,刺客与相府侍卫的缠斗显然已经波及到了周围的百姓,人群已经开始出现伤亡。 浓黑的俊眉微不可查的皱了皱,陆崇明招手说道:“去帮忙!” 戚少商迟疑,“可是大人这边怎么办?” 陆崇明道:“留下几人即可,毕竟刺杀不是冲着我来的。” 假如今天在这里的是朱慕阳的话,他是绝对不可能离开半步的,他的职责就是保护陆崇明,可戚少商毕竟年轻,又有一副侠义心肠,看着周围的老百姓收到连累,也确实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一声呼啸,领了风云骑迅速上前,对付刺客的对付刺客,疏通百姓的疏通百姓,拥挤而混乱的人群渐渐散了开来。 有了风云骑的加入,难缠的刺客果然出现败退的迹象,为首一人是个满脸胡须的虬髯大汉,仅凭一双肉掌便无一人是他敌手,可惜后来他遇上了戚少商。 两人一剑一掌斗了个旗鼓相当,戚少商这边当然是拖的越久越好,能够把城中士兵等来便是尘埃落定,刺客那边确是拖不得的。 大汉见周围的情势已经陷入了胶着状态,知道事到如今已经不能成事了,为了减少损失,不至于全军覆没,唯一能做的就是撤退自保。 对方念头一动,戚少商便察觉到了,两人斗到现在,戚少商有些佩服对方的武功,而且刺客的目标是蔡京,他本身对于那个有奸相之称的蔡京是很没有好感的,对于这些刺杀他的刺客自然也就没什么绝对的杀心了,因此,对方一掌劈来,趁机想要撤退的时候,他也没有紧追着不放。 但是,这样偶尔的心善在下一瞬便成了后悔,当那支暗箭向着陆崇明射去的时候! 那一箭来的异常迅速,夹裹着强烈的真气,发出破空的声响。 陆崇明躲得非常狼狈,整个人一下子栽下马来,紧裹的发髻被真气划开,略显凌乱的披散在脑后。 身边的风云骑皆是骇了一跳,赶紧将他护卫在中间。 放暗箭的人见一击不中,刚要再射一箭,但他已经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一道令人窒息的杀气无声的出现在他身后。 他心下骇然,动作极快的转过身去,眼中闪过的是一道寒光,正往他这边猛然劈下。 刺目的鲜血溅上半空,狰狞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死不瞑目。 “杀无赦!” 冷而静的声音响起,随着这声命令,注定了这群刺客最后的命运。 汴梁街头血流成河。 青色的衣摆沾染了一些血腥,却无损他的气质,反而让他看上去多了一种危险的魅力。 戚少商看着他,只觉得面前这人是他生平所见的人中最好看的那个,便是这般眉宇含煞的样子都让他有些移不开目光。 可惜美人始终没有抬眼看他一眼,而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身后。 戚少商带了点疑惑的转身看去,就见自己的顶头上司正一步一步的朝这边走来,然后在美人身前站定。 那样的目光他无法鉴定,有点开心有点怀念还有点陌生,总之与他平日的样子完全不同,然后他就见男人伸手握住美人的手,轻笑道:“好久不见,小顾,你长大了。” 戚少商刚刚还叫嚣着虽然你是大人但你也别占美人的便宜啊那是老牛啃嫩草的心,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冷冻,他直愣愣的盯着青衣美人瞧,有些不敢置信,原来这人就是顾大人一直挂念着的儿子?为免长得太好看了简直犯规! 此时此刻,终于和想念着的人重逢的顾惜朝忽然有些无法直视那双柔和含笑的眼,他微微偏头,一下子就对上戚少商有些傻兮兮的视线。 白皙的下巴微微一抬,他冷嗤:“这就是你在信中提过的那个年少有为,武功高强的少年侍卫?我还以为是怎样风度翩翩的人才,值得你屡次三番的赞叹夸奖,今日一见,你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你的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 戚少商中枪!他没想到美人美则美矣,嘴巴竟这么毒,而且还直击痛处,他知道自己今天确实是疏忽了,如果被朱慕阳知道的话,绝对会骂他个狗血淋头! 看对方被自己说的不断缩着脖子往后退的愧疚模样,顾惜朝冷哼,活该!谁让父亲每次来信都将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小顾表示他已经不爽你很久了! 陆崇明自然是没有瞧出对方心中森森掩藏的妒忌,他只是笑着说道:“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是来接我的吗?” 顾惜朝的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不自在,声音尽量平静的说道:“只是路过而已。” 路过会出现的这么及时?陆崇明笑意更深,“那还真是巧。” “确实很巧。” 闻言,陆崇明都想叹气了,几年不见,他什么时候多了别扭这项属性的?! “子舟!”蔡京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刚刚从马车上下来,或许是年纪大了,经不得这样的惊吓,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对着陆崇明的时候,他勉强笑着说道:“没想到惜朝这孩子竟是迫不及待了,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先回府再说吧。” “确实要回府。”陆崇明淡淡道:“只是我与小顾多年不见,想和他单独相处,不知以前的顾府可还留着?” 他面色虽然平静如常,语气却有些强硬,蔡京沉默片刻,终于说道:“自是给你留着的。”然后,他又朝顾惜朝笑道:“你父亲刚回京,你便多陪陪他吧。” 顾惜朝刚刚拱手应是,就被陆崇明拉着离开了,至于被留在原地的蔡京,那关他什么事,他们彼此都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算是彻底破裂了,就差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而已。 而那群已经死掉的刺客和刺杀之后的混乱,就更与他无关了。 顾府依旧是那个顾府,甚至府中的下人也还是当年那一批,并没有因为主人的离开而荒废掉。、 如果非要说什么变化的话,就是少了一个老管家。 老管家的两年前去世的,顾惜朝给陆崇明的信中曾经提到过,那时候陆崇明正和金人对战,闻言也只是一声叹息便抛到脑后。 现在回来了,没有了那个絮絮叨叨的老管家,反而觉得格外的安静了。 三百风云骑,顾府还是能够安置的下的,只是一身杀气的他们,显然让府中的下人有些胆颤心惊,一个个的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更别说抬头看上一眼了。 戚少商带着三百风云骑前去休整,而陆崇明则是和顾惜朝进了府中大厅,那里,一身白衣的白明莫正等候在那里。 见到陆崇明,他弯腰行礼,道:“拜见大人。” 陆崇明抬了抬袖子,道:“多年不见,白先生别来无恙?” “多谢大人挂念,”他笑道:“在下一切安好。” “应该是我谢先生才是。”陆崇明拉着顾惜朝的手,道:“小顾这些年一直由先生照看着,辛苦先生了。” 白明莫摆手说道:“惜朝是我的弟子,这是我应该做的。” 有下人进来,奉上热茶,白明莫端起茶盏,朝着陆崇明敬道:“倒是大人,这几年的所作所为才叫在下钦佩之极!” “不过是打了几场仗,杀了一些人而已。” “大人谦虚了,你之所为,百年之后,定然名垂青史。” 顾惜朝扬着下巴,冷笑:“我倒是不知道白师父这么会说奉承话。” 他说的不客气,白明莫却并不生气,对于他的脾气,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他放下茶杯,起身道:“知道你们父子二人重逢,有很多话要讲,我便不打扰你们了。”说着,便起身告退。 直到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陆崇明才道:“到底是你师父,又照顾了你这么多年,对他尊敬些。” 顾惜朝微微一顿,迟疑平片刻才说道:“他已经习惯了。” 陆崇明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你现在都没小时候听话,也没那时候可爱了。” 顾惜朝面色一僵,才似笑非笑道:“需要我告诉你我今年几岁吗?父亲大人!” 陆崇明弹了弹他的额头,淡淡道:“再大也是我儿子。” 顾惜朝沉默了下来,半响才道:“您不该现在回来的。” “我知道。”陆崇明道:“可是我答应过你,会回来接你。答应过的事情我绝不食言。” 顾惜朝没有说话,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第29章 囚禁 次日,皇帝赵佶在紫宸殿摆下宴席,犒赏从边境回来的陆崇明,这样的只有奢侈和纸醉金迷的宴会不是他所喜欢的,奈何,他是主角,不得不出席。 宴会上,金国来的使臣竟赫然在座。 如果不是知道赵佶是个没脑子的,陆崇明都要以为他是故意在给他难堪了,这几年间,他与金人大战小战加起来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所杀金人更是不计其数,可以说,他与金人间的仇恨不共戴天,简直就是不死不休了,这样的前提下,他的这位皇帝陛下竟然在他的洗尘宴上公然邀请金人出席,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打脸! 陆崇明有点庆幸自己的涵养功夫不错了,而且也还没有和朝廷彻底撕破脸的意思,否则的话他今天就不是坐在这里看着那些他并不感兴趣的歌舞,而是直接甩袖子走人了。 可是,他想低调,想安安分分的等着宴席结束回家陪儿子,可别人却并不想让他如愿以偿。 悦耳的丝竹声中,金朝使臣忽然站了起来,举起酒杯对着高高在上的皇帝说道:“宋帝陛下,这一杯敬你,愿宋金两国友谊长存,两国百姓国泰民安。” 赵佶先是一惊,而后喜道:“金使所言甚是,宋金两国定能永世交好,贵使回去之后务必向你家郎主转达朕的诚意。” “那是自然!” 接下来的对话他没有去细听,也没有必要去听,连续的敬酒已经让他染上了些许的醉意,可有人显然是诚心不想让他好过的。 金人使臣话锋一转,便转到了他身上,“顾大人,”他右手低胸,作礼道:“早在金国时,我就听说过顾大人的顶顶大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我很是敬佩!今日有幸亲眼目睹顾大人的风采,我有一心愿想请顾大人务必成全。” 陆崇明慢慢的放下手中酒盏,一双让人看不清情绪的眼睛静静的看向对方,“你想说什么?” 金使微笑,他一挥手,一个身材精瘦,面貌普通的中年男人便站了出来,他道:“是这样的,我大金人最崇拜的就是勇士,顾大人威名之剩,在下仰慕已久,我这家人身手还算不错,可否请大人赐教一番,也好让在下开开眼见!” 这番话一出,所有人都是震惊至极,先不提让一个镇守一方的一品大员亲自与一个小小侍卫切磋的事情是否荒唐,单单只说事情本身,在座所有的人恐怕就没有一个不清楚的,顾兰溪是文官出生,或许是对打仗有些天赋,但不代表他本身就是武功高手! 金使这样的行为显然是在有意挑衅了。 就连赵佶的脸色都开始难看起来,但要他开口说些什么是不可能的,虽然他是宋朝皇帝,坐在这里的人中他身份最高。 出乎意料,最先站出来的是诸葛正我,作蔡京最头疼的对手,却开口为身为他弟子的顾兰溪说话,这是很多人没有想到的,只听他开口说道:“金使过分了,我堂堂大宋的一品大员并非耍猴卖艺的市井之流,若阁下定要如此的话,本官乐意奉陪!” 金使面色一僵,轻笑道:“诸葛大人言重了,在下不过仰慕顾大人的威名而已。” 这时,蔡京忽然咳嗽一声说道:“打打杀杀的太煞风景,今夜只谈风月不谈其他。” “对对对!”坐在上首的赵佶连忙出声道:“今日只谈风月只谈风月!宫中最近刚编了一支歌舞,金使便坐下与朕一同好好欣赏吧。” 毕竟是大宋的地盘,他可以不给诸葛正我面子,却不能不给一直与金人关系的蔡京面子,更不能彻底让皇帝下不来台,最后望了一眼从始至终都未出声的陆崇明,金使虽然有些不甘,但到底还是坐回了原位。 一场小小的风波很快的归于平静,紫宸殿再次恢复歌舞升平。 陆崇明离宫的时候已是深夜,带着凉意的夜风吹在身上,让他打了个哆嗦的同时,酒意也消退了些。 揉了揉疲倦的眉宇,他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呆,而正在他想挥袖离开的时候,一声低沉的喊声让他停止了步伐。 “顾大人!” 一身朱红官袍的诸葛正我几步走到他的身边。 对于这个人,陆崇明无法像其他人一样视若不见,他微微拱手,道:“诸葛大人有事?” 诸葛正我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用一种有些奇异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打一番。 就是一块木头也会被这样直白的目光看的不自在了,何况陆崇明并不是木头,他微微抬起手臂,对着自己看了一圈,才道:“我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诸葛正我否决,他只是没有想到短短六年,这人会做到这样的地步而已。 那是他的愿望,想了半辈子,努力了半辈子都没有实现的愿望,而面前的这个男人却办到了。 他佩服他!无论他是谁的弟子,又是怎样的身份! 只是,他淡淡道:“你不该回来的!” 这已经是第三个人对他说这句话了,陆崇明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但最终却是没有笑出声,“多谢诸葛大人关心,我心中有数。” “有数就好。”诸葛正我并没有久呆,这里本就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挥袖离开前他只沉声说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尽早离开,迟了恐生变故。” 诸葛正我的告诫,陆崇明确实是听进了耳中的,他自然是想离开的,带着小顾一起离开,可是最后她还是迟了一步。 他没想到皇帝的动作会那么快,也低估了赵佶的愚蠢,就算对方想来个狡兔烹良弓藏的话,也该等那只兔子重伤的没有还手之力的时候,现在动他简直就是自毁长城。 有点脑子的恐怕都不会这么做,可赵佶偏偏就做了,于是宴会的第二天,当他奉旨进宫时忽然被人拿下也就不算奇怪了。 他被人卖了!被当做货品一样被卖给了金人! 陆崇明很想笑,事实上他也真的笑了,怎么可能不笑,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有这么一天,就是最荒唐的梦中也无法想象的出的事情。 赵佶有些心虚,又有些畏惧,更多的则是恼羞成怒,“你在笑什么?!” 陆崇明的双手被牢牢的绑在身后,衣襟发丝也有些散乱,这让他看上去很是狼狈,可他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似乎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任何力量能够压弯那根脊椎! 冷厉的眼睛让赵佶心下一悸,然后就听他讽刺的说道:“我在笑你愚蠢!” “你放肆!”赵佶怒喝。 陆崇明心下更是不屑了,“若非愚蠢,你又怎会答应把我交给金人?你就不怕我反过来帮着金人攻打宋朝?!若我攻宋,只需一年,便能灭了你的江山,搅了你的龙庭,叫你死后亦无法安眠!”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眉宇间煞气尽显,再没有了平日里内敛沉稳的样子。 赵佶心下骇然,下意识的便后退一步。 蔡京上前扶住他,冷声道:“你未免自恃过高!先不说你做不做得到,但只说你这六年来杀了多少金人,他们不将你千刀万剐泄恨就是宽容了,你还想投靠他们?那也要看他们接不接受!” 苍白的面色稍稍好转,赵佶连声道:“对对!金人皇帝绝对不可能用你的,他们之所以提出要你不过是因为你是金人的死敌而已!” 陆崇明没有再说话,和赵佶他没有什么好说的,而蔡京,显然对方这次是真正的撕破脸皮,要置他于死地了!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就在他脑子正飞快地转动着想办法的时候,突然身后风声传来,他下意识的想躲,却被人钳制着动弹不得,最后,他后颈一痛,整个人便昏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一眼见到的就是金人使臣那张国字型的,皮肤微黑的脸。 陆崇明心中并无太大的意外,只是摸着泛疼的脑袋半坐起身子,冷静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身处的环境。 金使见他始终沉默,只能首先开口道:“顾大人,这么快就再次见面了,我的荣幸。”他的口气比昨夜好了很多。 “这里是驿馆?”陆崇明问道。 金使颔首,“是!” 也就是说他们还没出京,陆崇明沉默片刻,突然说道:“我饿了。” 一直在看着她的人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他有些不敢置信的重复一句,“你饿了?” 陆崇明表情淡淡,“一大早就被叫进宫,什么都没吃,当然饿了,还有,我不吃辣。”意思就是其他随便。 金使的表情更奇怪了,他有些无语的摸了摸脑袋,道:“你似乎忘了自己阶下囚的身份了。”这样堂而皇之的说我饿了,要求吃东西真的好吗?! 陆崇明嗤笑,他斜眼扫视一圈布置不错的厢房,说道:“贵国对于阶下囚的待遇未免太好了。” 顿了顿,他接着道:“我不是赵佶那般的蠢人,你们费尽心思把我弄过来,不就是要我的投诚吗?既然如此,一碗饭并不过分吧。” 金使面色阴沉,“或许我们只是将你带回去杀了,以祭我大金无数将士的在天英魂。” 陆崇明冷静道:“那贵国郎主的未免也太闲了些。” 杀人在哪里不是杀,非要多此一举的带回国去杀,简直就是脱裤子放屁了。 金使脸色并不好看,他本来就对这个让战无不胜的大金连吃败仗的人没有好感,不然也不会再宴会上想要给他难堪——相信大多数金人都不会对他有好感的——现在就更加不喜了。 可是就如对方所说,这人是自家皇帝要的人,他再如何没有好感,都不能怠慢。 于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饭菜就被下人送来了,如他所言,没有辣的。 吃的还算满意的陆崇明不知道,外面已经要翻天了!   ☆、第30章 寻人 这只是一座非常普通的小院,院门紧闭,门上的漆色斑驳掉色,与周围的任何一家没有一点不同。 非要说什么不同的话,就是大门前站了一个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一身白衣,身材瘦削,眉宇间满是病弱之气,正是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 他低低的咳嗽着,缠着蓝丝巾的手不轻不重的,以一种稳定的规律敲了敲院门。 并没有让他等太久,门内便出现轻缓的脚步声,接着,院门应声而开。 开门的是戚少商,见到他时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原本担忧的脸上有了一丝欣喜。 “苏大哥!”英俊的脸上酒窝浅浅,“你来了,赶紧进来!” 苏梦枕笑笑,等他进了院子后,戚少商还伸出脑袋去左右探看了一番,确定四周没有人后才关上院门。 小小的四合院并不大,院中种了一棵大约有几十年树龄的老桂树,碧绿的叶子茂密繁荣,在阳光下反射着幽绿的光泽。 此刻,一身青衫的顾惜朝正站在树底下,宽大的袖袍流泻而下,风流气度尽显。 “顾公子。”苏梦枕轻咳着和他打了声招呼。 顾惜朝微微颔首。两人间还是有些熟悉的,虽然多年未见,但毕竟曾经相处三年,而且中间还有一个陆崇明。 “多谢苏楼主出手相助。” 顾惜朝的谢意是真诚的,陆崇明出事之后,他第一时间就收到了通知,因此才能有机会在宋军包围顾府之前将风云骑化整为零,然后藏进这座无人知道的小院。 而暗中通知他的人正是苏梦枕。 “顾公子客气了。”苏梦枕淡淡道:“我与你父亲是多年好友,他出事,我又怎能坐视不理?!” “父亲他,现在怎样了?”出事之后,顾惜朝一直表现的沉稳冷静,直到此刻,他的声音中才带上了一丝无人察觉的担忧。 苏梦枕叹息一声,摇头道:“不知道,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顾惜朝惊讶,“怎会?” “皇帝并没有将人关进大理寺,自从顾大人进宫后就再没有人见他出来过。” “难道人还在宫中?” 苏梦枕苦笑,“不知道。”这是他所能给的唯一的答案。 也难怪苏梦枕打探不出,赵佶与金人的这项交易是秘密进行的,不然的话,如果被满朝文武,被天下百姓知道他将保家卫国,战功赫赫的陆崇明亲自交到了金人手中,他肯定要被天下人的唾沫给淹死。 他可以杀他,可以给他安排各种莫须有的罪名,谁让陆崇明已经功高盖主,名声之大已经让赵佶感受到了威胁,单只这一点,作为一个帝王来说,就有足够的理由杀他,但他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将他交给金人,这会让天下人寒心。 赵佶虽然昏庸,但这点脑子还是有的,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只能是越少越好。 就在两人沉默的时候,白明莫端着茶盏从屋中走了出来,将茶盏放在院中的石桌上,他略带歉然道:“怠慢了,此处简陋,没有茶水,只能讲究些用些白开水了。” “白先生客气。” 四人坐在一起就陆崇明如今的所在详细的讨论了一番。 苏梦枕叹道:“必须尽快救出顾大人,否则边关会乱。” “可笑!”顾惜朝冷嗤,“皇帝本人都不在乎他的江山了,难道还要我父亲以德报怨的再去为他做牛做马?” 苏梦枕皱眉,“这不是为了皇帝,是为了大宋。” 顾惜朝摆了摆手,“都一样,大宋可不就是他赵家的江山吗?!而且你别忘了,赵佶已经对我父亲动手了,就算救出了父亲,他还能去边关带兵?还能做官?怕是只能找个深山野林的躲起来了吧。” 苏梦枕无言以对。 片刻的沉默之后,戚少商忽然说道:“边境的那些将士,特别是顾大人一手训练出来的风云铁骑,是绝对不可能接受其他人的指挥的!铁骑统领朱大人只忠心顾大人一人,如果他知道了顾大人在京中的事情,会做出什么事来谁也不知道。” 苏梦枕心下一紧,对于朱慕阳这个老朋友,他知之甚深,当年就为了手下将士的生死怒而成匪,差点反了朝廷,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 何况陆崇明是他最为钦佩尊敬的人,为了他,就算是再次造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上次他手中不过是几千老弱残兵,可这次他手中掌控的则是一万号称天下最强骑兵的风云骑,如果他造反的话,会引起的灾难他连想都不敢想了。 “他若当真带兵南下的话,我倒有些佩服。”顾惜朝那张俊魅无双的脸掩在树荫底下,让人看不清脸上神色,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惊,这江山也并非一定要是他赵家的。 “顾公子!”苏梦枕沉声,他虽然也有诸多不满,但骨子里却是个忠君爱国的,“铁骑南下,受益的只是金人,受苦的是天下百姓。” 顾惜朝笑意冷冷,气氛有些凝滞。 一直没有说话的白明莫出声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救出顾大人,确定他当真安全无虑才是。” 此言一出,几人都面色沉郁了下来,他们最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陆崇明会不会已经遇害。 “这两日诸葛大人也在暗中帮忙查探,并无顾大人踪迹。”苏梦枕眉心紧皱,因为陆崇明之事,他已有两日未曾合眼了,对于他这个原就罹患重疾的人来说,并非好事,本就苍白的面色此刻在阳光底下几乎变成透明。 “金人那处呢?”白明莫淡淡出声。 其余三人皆是一惊,戚少商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皇帝......他们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下这等荒唐之事吧。” “那就要去问皇帝本人了。”白明莫沉声道:“金人本应早就离开的,却一直拖到顾大人回京,其中缘故不得不让人深思。” 顾惜朝站起身子,面色阴沉难看。 苏梦枕安抚的拍了他一下,冷声道:“这件事我亲自去查。” 陆崇明的事情关系太大,就算赵佶再想低调,也还是引起朝野震动的,皇帝给的罪名是暗中勾结金人,图谋造反,其实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几年时间,陆崇明杀了多少金人,金人恨都恨死他的,暗中勾结,怎么可能、! 可谁让要他死的人是皇帝呢?懂得明则保身的人,是绝对不会去沾染这个烫手山芋的。 就连身为他的老师的蔡京都不管了,他们又有什么办法,也没有那个能力去管。 其中诸葛正我是个例外,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一旦陆崇明出事,会惹来多么严重的后果。 他救他,一半是因为欣赏他的为人,更多的却是为了大宋,为了皇帝。 可是赵佶显然并不领他的情,几次求情之后,他直接将诸葛正我拒之于宫门之外,连见都不见他了。 诸葛正我无法,想要联合平日里交好的,敢于直谏的忠臣一起劝谏皇帝,可是因为陆崇明和蔡京的那层关系,因为他手中掌握的占了大宋三分之一的兵马,别人都是忌惮着的,一番犹豫之后,选择了袖手旁观,有的甚至还倒过来劝诸葛正我莫要管这趟子糟心事。 从这一点上来看,足见陆崇明的这个官做得简直就是失败透顶。 诸葛正我那方面已经无可奈何,苏梦枕却没有放弃,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走一趟金人驿馆的准备,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人措手不及。 金人在陆崇明失踪的第二日,便向皇帝辞行,要离开了。 这让苏梦枕有些难办,却也更加的笃定了陆崇明或许就在金人手中的念头。 二楼雅间,从这里看出去,正好能将金人驿馆门前的动静看的清清楚楚。 顾惜朝坐在窗边,面前放着一杯倒满了上好花雕的杯盏,他却碰都没碰一下,一双墨一般漆黑的眸子,一直看着对面朱红色的大门。 “你确定父亲在金人手上。” “八九不离十。”戚少商皱眉道:“是苏大哥让人传来的消息,他为人谨慎,若不确定是不可能轻易告诉我们的。” 顾惜朝终于收回视线,静静的看向对方,“风云骑呢?都出城了?” “是,守城的是诸葛大人的人,一切顺利。” 忽然,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难过,戚少商低声道:“风云骑三百二十五人,折了四十六个。”陆崇明出事后,顾惜朝虽然当机立断,化整为零,让人藏身于市井之中,但这段时间京师内守备森严,不断的在搜索这群陆崇明手下的“乱党”,所以风云骑再小心再厉害,也还是折损了一些人。 让戚少商叹息的不是他们的陨落,而是他们死亡的方式,这些陆崇明一手训练出来的真正的精锐之师,没有死在与敌人的战场上,却被以乱党的名声死在了自己人手中,岂不是一件令人惋惜至极也痛恨至极的憾事! 顾惜朝沉默,但那双斜挑的凤目中却闪过无比狠辣的光芒。 “出来了。”白明莫的声音忽然响起。 两人赶紧转头看去,果然,朱红色的驿馆大门大敞,门口已经站了一队的金人士兵。 一辆豪华的,颜色漆黑的马车正从门内驶出来。 果然有猫腻!戚少商沉声道:“我先离开,城外见!” 说着,他轻轻一跃,挺拔的身子已经消失在厢房中。 城内有宋军,各方眼线众多,城外荒郊才是真正动手的好时机。   ☆、第31章 反击 当外面乱起来的时候,陆崇明正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刀剑的碰撞声,奋力的厮杀声传来,原本平稳行驶的马车一阵剧烈的颠簸。 陆崇明扶着车壁才止住了往前栽倒的身子,他皱了皱眉,刚稳住身形,就听一声轻咳在耳边响起,“顾大人这两天似乎过得还不错。” 至少没有受到什么惨无人道的刑罚,金人貌似还是比较讲究礼仪的。 陆崇明循声望去,一眼就看到了出现在车窗外的那张苍白而又清俊的脸。 “苏梦枕?!”陆崇明挑了挑眉毛,“出现的有点早了。”如果再等一天,让金人的戒备再减少一些的话,就更好了。 苏梦枕无语,他忽然觉得这人的话怎么这么欠揍呢?! “时间是你家小顾决定的。” 陆崇明眨眼,淡淡的评价了一句,“毕竟太年轻了,还需磨练。” 苏梦枕咳嗽声加重,无奈的说了一句,“现在貌似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先离开这里再说。” 这句话出口的时候,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拉他,却被陆崇明摇头拒绝了。 “怎么?”苏梦枕不解。 “因为他的命在我手上。”阴沉而滑腻的声音嘶嘶响起,就像一条阴险的毒蛇躲在暗处吐着蛇信一样。 这句话响起的异常突兀,内力深厚如苏梦枕一点都没有察觉到马车中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他眼睁睁的看着一把寒光烁烁的匕首,被一只瘦骨伶仃的手握着,静静的,毫无声息的出现在陆崇明的脖颈间。 锋锐的匕首紧紧的贴着颈上的那层肌肤,一条细细的血线慢慢的流淌下来。 苏梦枕瞳孔微缩,视线如针般猛然刺向那个像一团雾气一样,慢慢凝结成实体的枯瘦矮小的黑衣之人。 他能确定,这人的功力或许并不特别高深,至少没有他厉害,但对方的武功却极为诡异,善于隐匿到就是功力是他几倍的人都感觉不到的地步。 这也难怪金人会将陆崇明一个人扔在马车里,而不是派人时时刻刻的监视着了。 也就陆崇明了,刚见面的时候还能和他说说笑笑,谈笑自若,仿佛自己的性命不是被人掌控在手一般。 苏梦枕面色难看,咳嗽声更重了,但他的目光却锐利如箭,死死的盯在那把已经染血的匕首上。 只短短片刻的功夫,他脑子里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但每一种都无法担保能够百分之百,毫发无伤的救出对方。 所以他只能维持不动。 ......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然后是连声呵斥,金人已经发现了此处的动静。 领头的金使骑着马迅速往这边跑来,他的衣服破了,身上还沾着血,脸上杀气正盛。 金人半路遇伏,整个使团也有五百来人,战斗力本该不弱,可他们这次遇上的是风云骑,这几年名声鹊起,给过他们无数次挫败的风云骑。 单单一面黑底红字的旗帜打出来的时候,就可以让对方军心不稳,何况是与风云骑正面对上?! 仅仅只是来回几个冲刺,金人便落了下风,金使左右看顾,渐渐无法支撑。 他不明白,自己的这次行动已经足够小心了,为什么还是被风云骑发现了陆崇明的行踪?还有赵佶那个废物皇帝,连领头的都抓了,怎么就让底下的这些爪牙给跑了?还京中禁严几天都没有找到他们的行踪,反而让人轻而易举的出了城,伏击在他回大金的路上。 果然,宋人都是些愚蠢不堪的软骨头,怎么就出了顾兰溪这么一个奇葩?! 金人死伤惨重,他回天无力,偏偏陆崇明所在的马车又被人发现了,他只能打马往回赶。 马车边,身形消瘦的苏梦枕被十几个金兵团团围住,而马车中,面色沉静的男人背脊笔直,坐的端端正正,如果忽略掉那把抵在脖颈上的匕首的话。 金使眼睛一亮,几乎是立刻勒紧缰绳,低吼道:“将他带出来!快!” 形容枯瘦的黑衣人会意,握着匕首的手一紧,已经拉住陆崇明的胳膊,带着他跃出了马车。 金使啪的甩了一下马鞭,狼一般凶狠的目光直直迫向苏梦枕,“叫他们都停手,否则我立刻杀了他!” 苏梦枕眉心一皱,面上已经覆了一层寒霜。 金使的面色也不好看,他一手撑住马鞍,一脚踩住马镫,整个人纵身一跃,已经稳稳的站在了马背上。 他深吸一口气,气压丹田,浑厚的声音如同浪涛一般滚滚的传播开去。 “风云铁骑的人都给我听着!立刻撤军!否则我便将顾兰溪千刀万剐,咱们同归于尽!” “你敢!!”愤怒的呵斥声响起,恍如云烟的青色身影纵身而来,顷刻间已落在马车的车顶上。 荒野吹来的风将他宽大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恍惚间竟如仙人降世一般。 长长的鞭子再次甩下,啪的一下在陆崇明的身上留下一条深红的血迹,金使咧了咧嘴,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他无比恶劣的说道:“你说我敢不敢?” 顾惜朝的胸膛在剧烈的起伏着,如果目光能够杀人的话,相信对面的人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他不是个能够受人威胁的人,他骨子里的傲气让他哪怕是玉石俱焚,都不会退上哪怕一步,可现在对方用来威胁的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这世上他最在乎的,比自己的命都更重要的人,这一步,他无法不退。 顾惜朝狠狠地咬紧牙关,右手抬起,高喝一声:“撤!” 相互绞杀着的两军潮水一般分开,金人已剩不到一半。 金使有些心疼,却也有些得意,风云铁骑再能征善战又如何?还不是投鼠忌器,束手无策?!他并不畏惧! 就在这时,一支箭,一支闪着幽幽寒芒的箭呼啸着,撕裂空气,往金使的方向而去,目标——陆崇明! 所有人大骇,金使更是大吼:“不!” 这人是人质,是他们目前的保命符,如果他死了,他们这群人绝对再走不出这片荒野! 黑色的长鞭毒蛇一般席卷而出,试图卷住那支冷箭,轰!强劲的真气震得他手腕发麻,身子一晃,就往地上摔下,那根黑长的鞭子已经断裂成数段,与他一起落在地上。 而那支长箭,方向不变,依旧对准着陆崇明、 “爹!” 顾惜朝的声音很慌,前所未有的慌乱,几道人影纵身跃起,一起往陆崇明的方向飞奔。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关键时候,贴在陆崇明脖子上的那把匕首松了一松,横在胸前,挡住了射来的冷箭。 因为刚刚长鞭阻拦了一下的缘故,箭上的劲气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轻轻一拨便已掉落在地。 金人尚未松口气,变故再生,本来被黑衣人擒在胸前的陆崇明突然发难,用力扣住那只挡在胸前的手,狠狠的一个过肩摔。 黑衣人大惊,迅速挥掌,却感到身子一麻,已经被人点住了要穴,再接着胸口大痛,被陆崇明用膝盖狠狠的抵住,那把锋锐的匕首已经稳稳的贴在他的喉咙上。 事情发生的那样突然,先是冷箭,再是金使和黑衣人的先后抵挡,再然后陆崇明的突然发难,等到尘埃落定时,陆崇明重获自由,抓人的那个反而变成了阶下囚。 原本黑衣人不可能这么简单的就被制住的,只是无论是他还是金使都小瞧了陆崇明,金人对这个他们最大的敌人知之甚深,知道他是文官,理所当然的就以为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事实上陆崇明也确实不是会武的人,但这个不会武是和苏梦枕他们这些人比的,他是个注重自身武力强大的人,当年还在学校的时候,他的格斗技能每年都是第一名的,来到这个世界后,虽然现在的这个身体年龄太大,无法和顾惜朝一样去练这里的所谓的内力,但这不妨碍他偶尔从苏梦枕或白明莫那里偷偷师,将他们的武功招式配合着自己的格斗技巧,演化出一种新的,更适合自己在这个世界生存的一套技能。 所以,他或许确实是个没有内力的普通人,但小瞧他却是要吃亏的。 金人败就败在了这里。 “爹!”顾惜朝已经来到了他身边,他的气息还有些喘,但唇角却慢慢的勾了起来。 陆崇明揉了揉他的脑袋,扔下黑衣人,走到已经被苏梦枕制住的金人身边,淡淡道:“你觉得我像一个死人?” “你!”金使咬牙切齿,目中透出凶狠的光芒,“我只后悔没有早点杀了你!”他错了,郎主也错了,这人不该留的,应该在他落在自己手上的第一时间就砍了他的脑袋! “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了,我也不会再给任何人这样的机会。” 陆崇明慢慢的站直了身子,他的身前身后是苏梦枕和顾惜朝紧紧地将他护着,不远的地方是戚少商和白明莫,再远一点是他的风云铁骑。 他纵身一跃,骑在刚刚金使的那匹黑色的大马上,周围是群龙无首的金人满是惶恐的脸,他眯了眯眼睛,重重的一踢马腹,大喝一声:“杀!” “杀!杀!杀!” 远处的风云铁骑齐声回应,狂风般卷向一群惶惶然,失了首领,失了军心的金兵。 鲜红的血染红了荒郊,染红了大地,染红了这一方蓝空......   ☆、第32章 变数 “碰!”肉与肉的碰撞声响起,顾惜朝的拳头一点都没有留情的与白明莫的脸颊来了个亲密接触。 快如闪电的出手,毫无预兆的发难,以白明莫的身手都没有躲开这拳。 他的脑袋被揍得歪向一边,白皙的脸上慢慢红肿起来。 “嘶——”戚少商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顾惜朝毫不留情的动作似乎连他都感觉到了那样的疼痛。 “小顾!”陆崇明皱了皱眉,心中有些不悦,但更多地却是疑惑。 苏梦枕拉住他的衣袖,凝重的目光看着顾惜朝二人,保持沉默。 白明莫变掌为刀,迅速切向那只像自己衣襟抓来的手,足下微动,整个人向后弹去。 他沉声道:“你做什么?疯了吗?!” 顾惜朝那张俊美的脸几乎要刮下寒冰来,他压低了声音怒声道:“我看疯的是你!你知不知道你的那支箭差点就害死了父亲!” “你怎么敢!!” 戚少商的吸气声比刚刚更重,脸上一直以来带着的浅浅酒窝都消失不见,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一直看向白明莫。 陆崇明指尖微动,低声冷静的问道:“是他射的?” 苏梦枕张了张嘴,终究还是点了下头。 白明莫藏身在人群中射出来的那支箭或许别人不知道,只当是金兵暗中射出来的,可他却看得清楚,那样带着强劲真气的一箭不是谁都射的出来的,只能是武功内力深厚之人,他开始的时候也是有所猜测的,却没想到当时居高临下的顾惜朝,将一切都看在了眼底。 顾惜朝自然是愤怒的,当时那种险之又险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他差点就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那样的情景,现在想起来都还指尖发颤,他怎么还能对着这个罪魁祸首忍得下去,虽然这人是他的合作者,是他叫了多年的师父。 白明莫慢慢的抹去嘴角渗出的一点血色,眼帘低垂的说道:“无论过程怎样,但结果不错不是吗?!至少救出了顾大人!” “你——”顾惜朝捏紧了拳头,很想再揍上一拳,反正右边脸已经肿了,左右对称着才好看。 但白明莫显然是不会再给他这样的机会了,而陆崇明更是出声阻止道:“小顾,够了。” “父亲!”顾惜朝转身看他,目中依旧愤怒难平。 陆崇明走了过去,安抚性的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才道:“白先生并没有做错什么。” 顾惜朝更加不悦了,什么叫没有做错什么?差点杀了他也叫没做错什么吗?但凡其中只要有一点点差池,这人现在就不可能站在这里了。 “我知道顾大人是会些拳脚功夫的,”白明莫淡淡道:“而金人也不会真的看着大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射杀,毕竟大人可是他们的保命符。虽然冒险了一些,但总比受制于人的好,大人不会怪罪于我吧。”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样的办法说不上不好,当然更谈不上好了。 陆崇明面色无波,只淡然说道:“事情已经过去,我也并无大碍,自然怪不得先生。” 当事人自己都这么说了,旁人自然也无法再说什么,顾惜朝紧抿双唇走到一边,而戚少商和苏梦枕也对他多了一层疏远,好在原本也不是太过相熟的人。 气氛凝重中,陆崇明忽然一声呼啸,原本在收拾战场残局的风云骑迅速整队,啸声落下时,仅存的一百六十三人已经列好了队伍,然后在陆崇明的一声命令下,齐刷刷的跨上马背。 “嗬——”马蹄声声,黑色的队伍瞬间去的远了,只留下一地的残肢断臂,血流成河。 血腥弥漫,荒野凄凉,寒鸦在半空盘旋,嘶哑的叫声更添凄清...... 汴京城外的血案自然是瞒不住的,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便已详细的传到赵佶耳中,年事已高的皇帝当即昏了过去。 太医院的人施针灌药,好不容易把人给救了回来,而他一醒来,连气都来不及喘一口,赶紧宣蔡京进宫。 病床上,赵佶拉着蔡京的手哭的颜面无存,一点身为皇帝的尊严都没有了。 蔡京拿着帕子帮他擦眼泪,他的神情依旧祥和,苍老的脸上不见丝毫惊慌。 “官家别怕,有老臣在,老臣会帮你。”他宽慰的拍着皇帝的手背,覆在他耳边小声道:“老臣还有一枚暗棋,死的只会是顾兰溪!” ...... 陆崇明一行昼伏夜出,一路往北而行,小心翼翼的避开各路关卡的宋军。 只要到了北方,到了陆崇明的管辖区,才能真正的安全无虑。 苏梦枕一直跟在他后面,随行保护,对方不是没有说过让他回去的话,可他从来不是个听话的人,事到如今,他已不可能置身事外。 离开汴梁之前,他就已经将金风细雨楼化整为零,隐于暗处了,从他插手陆崇明之事开始,汴梁就已经容不下他,容不下金风细雨楼了,何况那里还有一个视他为绊脚石的蔡京,他并不想让父亲耗费心力创下来的基业就此毁于一旦,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事情他做不到袖手旁观,既然管了那就一管到底吧。 离北方越近,令他担忧的反而是另一件事情,他不知道陆崇明的想法,经过那件事之后,他会怎么做呢? 依旧当他镇守北方的边疆大臣还是自立为王,就此反了朝廷? 思绪在谋反这两个字上打了个突,他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死在那些阴谋算计上,却也并不想看着他反叛朝廷。 向来冷静决绝的苏梦枕,第一次有了如此犹豫的感觉。 “碰!”巨大的爆炸声猛然响起,地动山摇,原本在林中休整的风云骑瞬间醒过神来,拿起手边的武器,挺身而战。 “保护大人!”戚少商大吼,身边卫队极有默契的将陆崇明重重护卫在中间。 巨大的火舌燃烧着,往这边蔓延,无数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从火中蹿出,如索命的厉鬼一般蜂拥而至。 “突围!护住大人突围!” 话音刚落,一青一白两道人影已经率先冲向黑衣人,一勾手一挥袖就是一条人命。 陆崇明被人簇拥着,动作干净利落的骑上马背,当触及厮杀的人群时,他不着痕迹的皱起了眉头。 几支暗箭冲着他的方向疾射而来,被苏梦枕鼓荡的衣袖震落,陆崇明身子前倾,伏在马背上,迅速向外突围。 只要翻过了这个山头,便能安全无忧。 这群黑衣人武功奇高,虽然人数不占优势,但论个人的武力值,比之风云骑高了不知几倍,渐渐地风云骑这边的死伤逐渐增高。 绯红色的刀光闪没,旖旎的如同一个梦,刀光消失时,对面的黑衣人也倒了下去,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有苏梦枕和戚少商在身前开路,又有顾惜朝和白明莫在后面阻敌,四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就是敌人的战斗力再强也无可奈何。 陆崇明的突围很顺利,只是很多风云骑的性命却永远的留在了这里,他咬牙挥鞭,一个箭步便冲出了黑衣人的重围。 浓烈的烟雾呛得人难受,陆崇明捂着口鼻回头望去,就这一眼,却让他猛然瞪大了双眼。 “小顾!”他急呼,却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双白皙的,无比优雅的手指悄悄的印上顾惜朝的背脊。 本在和白明莫背靠着背御敌的顾惜朝被这突然而来的袭击弄得脚下一个趔趄,哇的一下吐出大口鲜血。 而这片刻的功夫,几把刀同时砍了下来,顾惜朝的身上已经多了六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顾大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惜朝的伤势可不轻呢,你不来看看他?!” 陆崇明紧紧地咬住牙齿,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从未这样愤怒过。 隔着燃烧着的火光,他望着那个纤尘不染的人影,手中的鞭子被他攥的咯咯作响。 “白明莫!”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应该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的,当那一箭射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气。 他身为军人,对杀气这样的气息太敏感了,白明莫可以做任何解释,却掩盖不了那一箭带来的杀气。 他隐隐有所怀疑,一路之上也暗自观察戒备,终究还是棋输一着,他没想到对方既然不直接冲着他来,而是拿小顾开刀。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恐怕现在他已经死了几万次了。 顾惜朝伤的不轻,眼前发黑,脚步不稳,手上的动作自然而然的慢了下来。 而一旦慢了,便多添几道伤痕。 陆崇明深深吸气,一拉缰绳,便向那个刚刚冲出来的火窟走去。 “大人!”拦住他的是苏梦枕,苍白的脸上有不忍,有迟疑,但最终统统化为坚韧,瘦弱的手腕挡住了他前进的步伐。 “让开!”陆崇明的声音很冷,他已经丢开这个孩子一次了,不能再丢开他第二次。 苏梦枕抿唇,坚定地吐出三个字,“不能去!” 啪的一下,长长的鞭子挥下,在洁白的衣袖上划开一道细长的口子,陆崇明翻身下马,绕开他前行。 白衣出尘的白明莫隔着火光在笑,笑容优雅,但只瞬间的功夫,他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来。 “大人先走!我留下,便是死也会帮你救出小公子!” 持剑的身影从他身边纵身跃过,往顾惜朝的方向直冲而去,陆崇明微愣,刚刚走前几步,就觉颈间一通,沉入黑暗前,他只听到一句带着歉意的低叹。 “抱歉......”   ☆、第33章 死亡 陆崇明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药香,身下是剧烈的颠簸,脑袋后面阵阵泛疼,然后他就睁开了眼睛。 “醒了?!”抱着他的人轻轻的喘息,声音中带着一些罕见的柔和。 陆崇明循声往上看,入目的是一截削尖的下巴,一滴带着血色的汗珠悬挂在那里,将落未落,最后,终于在重重的一次颠簸中落在他的脸上。 苏梦枕现在的模样极其狼狈,白色的衣衫沾满了血腥的色彩,发丝散乱,年轻清俊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从容自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情绪。 更让陆崇明担心的是,对方的情况恐怕比表面上看到的还要糟糕,因为被苏梦枕紧紧地抱在怀中,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细微的颤栗以及冰冷至极的温度。 “你怎么了?”顾不得追究对方在他不情愿的时候打昏他的举动,苏梦枕的异常让他有些担忧。 “无碍。”苏梦枕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点笑。 如果不是在这样被人追杀的时候,如果不是陆崇明离他极近,近的能够清楚地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就要让人以为他是真的无碍了。 陆崇明知道对方肯定是受伤了的,只是苏梦枕不愿明说而他也知道此刻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陆崇明动了动身子,环视了一圈。 四周只剩下寥寥十几名风云骑了,而且个个身上带伤,呈扇形护卫着他和苏梦枕打马狂奔。 理所当然的没有顾惜朝和戚少商的身影。 陆崇明闭了闭眼睛,掩去眼底所有的情绪,等再次睁眼时已经恢复冷静。 “现在的情况?”他没有动,依旧保持着被苏梦枕环保在臂弯中的姿势,两人身形差不多,苏梦枕因为身患重疾的缘故甚至还要偏瘦一些,这让他们看上去有一点点的别扭。 苏梦枕舔了舔唇,沉声道:“已经是第四波追杀了,敌人训练有素,武功奇高,风云骑死伤惨重。” 最后一句话不用他说,陆崇明也知道了,他有眼睛,会自己看,只是,京城里的那帮子人还真看得起他啊,他又岂敢辜负他们的心意?! 这一刻,陆崇明是真的起了报复之心。 “再撑着些!”陆崇明冷声道:“已经快要到了,朱慕阳会派人来接应!” 话音刚落,还未等苏梦枕开口,就听“嘭”的一声巨响传来,两人呼吸一窒,第五波追杀已经来了! 黑色的人流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带着压倒一切的无边杀气! 仅剩的风云骑结阵,与敌人厮杀在一起。 陆崇明挥鞭,将左面一个黑衣之人抽的倒退一步,苏梦枕刀光一闪,已经趁机割裂了那人的喉咙。 两人一左一右,配合的极为默契,但陆崇明知道,这并不长久,敌人人数众多,自己这方又连番受到伏击,早已伤的伤,累的累,只不过是撑着一口气而已。 这样下去,己方必死无疑。 而且,身后之人几次帮他拦下攻击,已经是伤上加伤,洁白的袖管染红大片,有敌人的血,也有他自己的,反而是陆崇明,因为被人保护着的缘故,除了有些疲倦之外,毫发无伤。 不是没有想过让这人离开,如果是他一人的话,绝对能够安然逃脱,只是这样的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后被他彻底打消。 此时此刻,这样关键的时候让他离开,简直是对他的侮辱,苏梦枕并非贪生怕死的人,何必将这样怯弱的念头加在他的身上。 “这样下去不行......”低低的喘息在耳边响起,还未等陆崇明回过神来,他就觉得身后一空,苏梦枕已经飘然离开马背。 陆崇明刚回过头去,就见苏梦枕一掌重重击在马屁股上,坐下骏马长嘶一声,瞬间如闪电一般冲了出去。 “你——”陆崇明惊怒,对方的动作太快,他一时间竟没来得及阻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道修长瘦弱的背影为自己挡下所有的敌人。 马蹄声阵阵,只在身后留下一路的烟尘,惨烈的厮杀声被远远的抛在身后。 这一轮的厮杀过后,他身边已经空无一人,趁着这个机会离开是最正确的选择,毕竟他的性命是这么多人牺牲自己,一路保护着冲过来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现在掉头回去以他的身手也帮不上太大的忙,反而多添累赘。 可是,他猛地一拉缰绳,骏马人立而起,发出长长的嘶鸣,他终究还是做不到,做不到就这样一走了之...... 既然离不开,那就只能回去了,做下这个决定的同时,他唇角微微勾起,在这样生死攸关的关头,竟无法克制的笑了起来。 轰轰轰!突然响起的轰隆声让陆崇明心惊,高大的骏马不安的刨了刨蹄子,远处尘烟滚滚,竟是无数千军万马往这边席卷而来...... 苏梦枕很累,非常累,体内的旧疾早就已经发作了,却被他一直用深厚的内力压抑着,但这两天以来接二连三的遭遇严重的创伤,渐渐的已经压抑不住了。 喉间涌起阵阵血腥味,他极力克制着才没有撕心裂肺的咳出声来,绯色的刀依旧锋利,每一次挥落都会取走一条性命,四周的那些黑衣人的眼中泛起一种浓烈的恐惧。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到了极限,握刀的手在细微的颤抖着,但他却不敢停,因为一旦停下来他就会彻底的倒下,再也爬不起来了。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但他的杀气也越来越烈,让人无比惧怕的同时也深深的怀疑着,这人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倒下?就算他们死光了也依旧无法杀死他?! 这样的想法实在让人心惊! 而下一刻结结实实的砍在对方背上的一刀打破了这样的错觉。 鲜血溅出来的时候,恐惧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兴奋,一种杀气! 苏梦枕脚下趔趄,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了,一切只凭本能! 他知道自己大概活不过今天了,但为了那人,也还是值得的,他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久,刚生下来的时候大夫就跟父亲说他活不过二十岁,可他今年已经二十七了,多活了七年也算赚到了吧,而且还有用这具残躯救了自己想救的人,他并没有什么遗憾的。 身上的伤口并不怎么疼,因为已经变得麻木,恍惚间,他似乎又瞧见了陆崇明那张温雅清朗的脸。 用自己的命换对方的命,他不后悔,永远不后悔! 浑身浴血的人忽然暴起,绯色刀光倾泻如瀑,转瞬间再杀两人。 呵——他轻笑,咽下喉间涌上的那口血腥,朦胧的秀目中并无焦距,但眉宇间的肃杀锐气依旧不减。 黑衣人被他气势所慑,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一步。 当啷!手中的刀掉落在地,那把和他一起成名江湖的红袖刀第一次无力的从他手中掉落在地。 染血的身影倒了下去,在黑衣人的眼中,在飞奔而来的陆崇明眼中,如同被磅礴大雨打的七零八落的花一般迅速凋零。 苏梦枕!!! 陆崇明的眼中只剩下了那个人,那些黑衣人在突然出现的庞大的军队下逃的逃,死的死的惨烈一幕被他全然无视,他几乎是以一种异常狼狈的姿势落下马来,飞跑着往苏梦枕的那边跑,途中更是一不留神的差点被绊倒,幸好被身边保护的士兵扶了一把。 苏梦枕还没有死,在看到他来时甚至还微微的笑了笑,然后就开始吐血,大口大口的鲜血不要钱一样拼命的往外涌。 陆崇明卷起袖子想帮他擦,擦完之后还有,擦完之后还有,怎么也——擦不掉! 陆崇明喉头哽动,眼睛发涩,好半响才道:“老是吐老是吐,你以为自己的血很多吗?吐点出来玩玩也不要紧是不是......” 苏梦枕眨了眨眼睛,以示自己的无辜,等他刚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又咳嗽了起来,他咳得异常剧烈,仿佛要把自己的心肝胆肺肾一同咳出来一般。 陆崇明将他抱在怀中,以一种自己从未有过的柔软轻拍着他的背脊,“有什么话等你好了以后再说,我一定听着......” 苏梦枕摇头,他们彼此都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他紧紧地拉着陆崇明的衣袖,泛白的指节显示着他的执拗和倔强。 “答应我一件事......” “不要谋反......我知道朝政腐败,是皇帝负你......但你、你和你的风云铁骑一旦南下,大宋会乱,到时候......到时候受益的是金人,受苦的是大宋百姓......” “我之所求,一是驱除鞑虏,恢复山河......第二则是国泰民安,所以我求你,不要谋反......” 陆崇明目光暗沉,他无法否认,对赵佶,对蔡京,对大宋,他确实是起了报复之心的,他到底不是这里的人,他的体内并没有一颗对于这个国家的忠君爱国之心。 马蹄南下,金人南下,在受到那样的屈辱之后,与他何干。 可是这人却在乎,他在求他...... 怀抱中的生命正在慢慢流失,他生平第一次对着一个人妥协了,陆崇明伏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我答应你,驱除鞑辱,国泰民安,你的愿望我都会帮你实现!” 苏梦枕的眼睛亮了亮,那是临死前的最后一抹余光,他的手抬起,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细细的摸着那张俊朗无匹的脸。 染血的唇微张,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慢慢闭上。 罢了,有些事情自己知道就好,死后带进棺材里,何必说出来让人徒添烦扰。 秀气的眉眼舒展开来,竟是一副无忧的摸样,陆崇明只感觉到摸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落了下来,腕间的那跟蓝巾断裂,随风飘向远处......   ☆、第34章 罢相 一个衣着有些邋遢的男人拎着药包从药铺匆匆走出,他满脸的络腮胡子,额角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疤,让每个看到他的人都下意识的躲开几步。 其实若有人敢仔细打量的话,会发现他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会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都不会如他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凶恶,无法接近。 男人脚步匆忙,七拐八拐穿过几条小巷之后,终于在一座破旧的屋宇前停下。 他小心翼翼的左右看了一下,确定四周无人之后才打开大门钻了进去。 屋内的布置一如它的外表一样的破旧,空气中似乎隐隐的散发着一股霉味,现在还是傍晚时分,但采光极差的屋内已经暗了下来。 嚓——轻微的声音响起,随着这道声音,一点小小的火苗晃晃悠悠的亮了起来,照亮了这一间不大的斗室。 男人循声望去,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暖色的火苗,而是油灯后面的青年。 长长的黑发有些凌乱,俊美的容貌因为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一袭单衣坐在床边的青年虽然虚弱,却又有一种凌厉的锐气。 “你怎么起来了?!”乔装成络腮胡的戚少商有些不满的说道:“全身上下那么多伤口你不给我好好养着,要是又裂开了怎么办?!” “我自有分寸。”顾惜朝拧眉。 戚少商哼哼,一点都不客气的说道:“你要有分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伤口都裂了好几次了还在那死命的咬牙忍着,人家大夫都说了,亏你命大,若是再晚了那么一天两天的我就要给你准备棺材了。” 顾惜朝有些头疼,原本以为这人是个正直的,个性好到没有脾气的人,如今方知,那是没有触及到他的底线,一旦让他看不过眼了,绝对会化生老婆婆不断地在他耳边碎碎念,念得他脑袋都大了。 为了自己的耳朵着想,他果断的岔开话题,“外面如何了?可有打探到什么情况?” 戚少商苦笑,“本来是不打算告诉你的,毕竟你现在的伤还没好,可是事情毕竟涉及到大人......”他无法隐瞒。 顾惜朝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什么事!” “金人南下了。” 金人狼子野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多年以前的那次入侵,如果不是陆崇明横空出世,现在的宋朝会如何说也说不定,这几年以来,宋金边境也从未消停过,虽然金人势大,但宋朝北方有陆崇明坐镇,向来都是输少赢多,从未让宋军吃过大亏。 陆崇明这几年也是一直关注着金人的动静的,他甚至费心弄了一个暗中的影子出来,专司暗杀,打探消息之内的无法放在阳光底下的事情,主要目标就是为了对付金人。 虽然因为时间尚短,能力有限的缘故,并不能深入金人朝廷,但也够用了,几月之前他就从北面传来的消息中隐约知道了金人将有大动的消息,当时他并未有什么担心的情绪,反而一直谋划着,想要趁这个机会给金人以重创,顺便若是能够拿回宋朝的天然屏障——燕云十六州,让金人的马蹄以后再不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那他的日子也会清闲不少。 但,那是他进京之前的想法了,再次回到北方,面对金人侵宋的消息,他想做的是——灭金! 或许会很难,但这是苏梦枕的愿望,他不轻易承诺别人,但一旦答应了,就是再难他也一定会办到! 他这样的想法,除了他自己以外,无人知晓,北方各镇各府中的大小官员,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与汴京的腐败截然不同。 他们更年轻,更有才能,也更加的有自己的主见,虽然大多数人都无比钦佩着陆崇明,但也不会一味的盲从,汴京的事情,陆崇明的遭遇被朱慕阳特意说了出去,他们虽然愤怒心冷却还残留着一丝希望,他们从小受的就是忠君爱国的教育,无法狠下心来毅然决然的反叛朝廷!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是铁了心的跟着陆崇明,就算对方想谋反也不会眨一眨眼睛的,比如朱慕阳,不然他也不会将皇帝拿陆崇明和金人做交易的事情散播开去,他是真正的对那个朝廷,还有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昏庸皇帝冷了心的,若有一日,陆崇明挥师南下,他只会是攻打汴梁的前锋。 与他的冷然随心相比,吴介却是忧心忡忡,自从陆崇明回来之后就一直沉默着,现在眼看着金人已经南下,他也没有任何表示,身为敬重着陆崇明却又忠心着朝廷的人,他生平第一次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金人南下,自然是要上报朝廷的,,陆崇明故意让人让开一条出口,让金人长驱直入,又派人送出八百里加急,一路前往汴梁。 赵佶大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昏了过去,这一回却是怎么也爬不起来了,正在整个朝堂深宫因为前线,因为皇帝的病情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汴梁城中不知从何处开始出现了一条留言。 皇帝昏庸,听信奸相蔡京的谗言,秘密扣押顾兰溪,送于金人做交易! 天下震惊!原就因为金人南下,连战连胜而惶惶不安的人心瞬间化为一腔愤怒,难怪金人敢南下攻宋,原来是皇帝自毁长城,将宋朝的保护神送给了金人?!那他们怎么办?一旦金人铁蹄南下,北方没有了顾兰溪镇守,他们这些百姓怎么办? 所有人都愤怒了,甚至有人说顾兰溪已经死了,死在了金人手里,不然的话金人哪来的那个胆子攻宋?没有了顾兰溪,这世上再没有人是金人的对手,宋朝要亡国了,他们这些无辜百姓也逃不掉,注定要成为金人的奴隶! 百姓恐惧而愤怒,朝野震荡,天下呈现将崩之势。 以诸葛正我领头的一干文武大臣全都跪在福宁殿前,请求皇帝废相,赵佶自己也清楚,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已经惹来了民愤,如今唯有将当初提议的蔡京推出去才是最好的做法,否则连他这个皇帝怕是也要遭殃。 而且,此事只能尽快,现在还好,留言只在京畿附近,假以时日,等到事情被天下人都知道了,事情只会更加的无法挽回。 蔡京为官几十年了,赵佶也用了他几十年,他离不开他,可一个心腹大臣,和皇位之间的选择,他根本想都不会想。 三日后,赵佶亲自下旨,例数蔡京为相以来的三十二条罪状,然后罢官抄家,发配流放岭南。 蔡京一走,他的门生党羽尽皆遭殃,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朝堂上一下子空了大半。 蔡京被罢相的旨意下来后,还未有半天,又一道北方来的加急密奏呈到了赵佶面前,奏折是陆崇明亲自写的,称他定会驱除鞑辱,护卫大宋河山。 紧紧地捏着那道折子,赵佶哇的一下吐出大口鲜血,昏迷之前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一个让他发寒发颤的念头:原来他真的没死,他没死...... 陆崇明自然是不会死的,至少在金朝未灭之前他都不会让自己死了,他甚至亲自带了风云铁骑去了前线。 原先他特意布了一张口袋,然后让宋军让开一道口子,让金军深入,待金人连战连胜,进入太原附近的时候,立刻扎紧了这张口袋打了金人一个措手不及。 前锋军队的全军覆没,让金人警惕了起来,之后的战争也有些艰难。 金人恨得牙痒痒,因为陆崇明是秘密回到北方的,从蔡京传去的消息,他们也一直以为对方已经死了,谁知道这个煞星不但没死,还在关键时候给了他们这样惨痛的一个教训,简直就是绝大的羞辱! 陆崇明亲自坐镇前线,指挥调度,谋划部署,再未让金人南下一步,战事逐渐僵持,等到天气渐渐冷了下来的时候,情况对金人越加不利。 而陆崇明一直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 冬天的时候,皇帝的病情越发严重,一天起码要吐几十口血,原本就苍老的人现在就剩一把骨头了。 所有人都是忧心忡忡,原本年节将至,往年的这个时候宫中早已喜气洋洋,到处张灯结彩的迎贺新春了,现在却是到处的愁云惨雾。 直到一封北方传来的战报,让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都沸腾了起来。 北方大捷!金人惨败,顾家铁骑趁胜追击,已连续攻克数城! 如今,民间谈论的最多的就是顾家铁骑的赫赫战功和陆崇明的英明神武,没有陆崇明便没有大宋的大好河山,国泰民安,这是所有人心中早已认定的想法。 来年二月,陆崇明带领风云骑斩敌数万,一举拿下早在宋朝立国之初便失去的燕云十六州,兵锋直逼大金都城。 同年三月,一不满二十却才华洋溢的青年,在诸葛正我的举荐下踏入了朝堂,出任翰林院士一职。 开春后不久,一直缠绵病榻大半年的皇帝赵佶驾崩,这个昏庸了大半辈子的皇帝生前并不得百姓爱戴,死的时候也不过如此而已......   ☆、第35章 完结 先王驾崩,新帝登基,是件大事,陆崇明如果不打算谋反的话,他就必须要回去一趟。 京师汴梁从来就不是他喜欢的地方,但他却一再的无法彻底摆脱,总会身不由己的被牵扯回去。 上次回去是文武百官亲自相迎,结果却是一场由皇帝和丞相亲自导演的鸿门宴,这次回去规模更甚,数万百姓夹道欢迎,即将成为新帝的赵桓御驾亲迎,可以说是给足了陆崇明面子,而以陆崇明的赫赫战功,也确实当得起这样的盛重迎接。 对于皇帝的如此恩宠,陆崇明实在兴不起什么受宠若惊的情绪,倒是百官中那个一身整齐官袍,冲着他笑的灿烂的人让他微微怔愣。 虽然对他的所作所为都已知晓,也知道他被封为翰林学士之事,但此时此地,在文武百官中猛然见到那个已经沉熟稳重许多的人,他还是有些惊讶的。 明明不久之前,他还是个有些骄傲又聪慧绝顶的孩子来着,他什么时候就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了呢?! 陆崇明隐隐的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但还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接下来忙碌的日子就让他彻底忘了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皇帝的登基,各类或巴结或慕名而来登门拜访的朝廷官员,也是直到现在,顾惜朝身为顾兰溪的儿子的身份才彻底暴露出去,这对他的仕途只会更添几分便利。 陆崇明一直以为顾惜朝会去做武官的,毕竟当年让他习武除了强身壮体之外,也有这个意图,但他没想到他最终选择的会是从文。 他并不是一个会随便干扰儿子人生的老古板,虽然对他的选择有些疑惑,却也尊重他的决定。 五月初九那天,云朗风清,文武百官齐聚,巍巍皇城之中,大宋第九位皇帝正式登基。 登基当日,赵桓下旨,拜陆崇明为太尉,领枢密院,进封秦国公! 圣旨一下,陆崇明的风光一时无两,更因为他的赫赫威名将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隐隐压下一头。 对于这种泼天的富贵荣宠,陆崇明只是冷冷的一声嗤笑,这位新帝与他老子一样,都是昏聩无能之辈,他并没有放在眼里,唯一比赵佶强的就是他更有自知之明一些。 如今以陆崇明的声望,可谓是尽得民心,天下百姓都是站在他那边的,更重要的是宋金之战后,他几乎掌握了全国一半的兵马,且都是精锐之师,顾兰溪之名就是战无不胜的代名词,在军中威望之高,赵桓这个刚刚登基的皇帝拍马都赶不上。 这样的一个要兵权有兵权,要民心有民心,要威望有威望的人一旦谋反,整个大宋何人能阻?! 作为一个皇帝,谁愿意让一个权臣压在自己的头顶上?谁也不想,可赵桓却没有办法,堵不能就只能疏了,这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这位新帝倒也算个能忍的,比他老子厉害。”陆崇明随手将明黄的圣旨甩在一边。 顾惜朝低哼,“怕是皇帝还没那个智商,这背后有高人指点着呢!” 他已有所指,陆崇明却并无太大的意外,他淡淡道:“诸葛大人是个忠臣,他这样做也是无可厚非。” “即使他已经在明目张胆的防备着你?”顾惜朝拧眉。 “他是个正直的人,我还是比较欣赏他的。” 顾惜朝微微垂眸,直白的说道:“到底是因为父亲真的欣赏他,还是因为苏梦枕的缘故?!” 陆崇明神色平静,因为太平静了倒显得有些异常,他淡淡道:“什么原因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的目标和我一样,至少现在一样就好。” 顾惜朝沉默了下来,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刚刚那一刻突然提到那个已经死了有一年的男人,甚至说话时的语气那样的尖锐,是察觉到父亲待他的不同吗?这人并非是个容易亲近他人的人,他虽然从未说过,但他知道,这世上父亲唯独对他是与旁人不同的,他喜欢这样的重视与不同,即使这些年来两人一直分隔两地,但从那一封封寄来的信中,他知道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位置并无改变。 但苏梦枕的死却在这人心里留下了一条很深的印记,这让一直独霸着他的关爱的顾惜朝来说,忽然就有点无法忍受。 好在他现在已经长大了,马上就要及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任性的孩子,他清楚地知道,死人终究是个死人,会让人怀念,会让人伤感,却终究敌不过时间。 气氛莫名的有些沉闷,陆崇明忽然问道:“白明莫呢?有消息吗?” 顾惜朝摇头,自从蔡京倒台之后,他特意留意过白明莫的行踪,一个在他身边近十年,却又一夕之间背叛了他的人,他自然不会放过,可惜却一直没有找到他。 对于白明莫,陆崇明的感觉更加的复杂,一开始的时候,他是欣赏他的,但后来终究是忌惮着他眼底的野心而明知他有才华却弃而不用,让他在顾惜朝身边一蹉跎就是多年,以及之后那场最终导致了苏梦枕死亡的背叛,他怕是永远都不会原谅。 白明莫吗?他到希望他一直都不出现了,一旦出现,他必杀之! 新皇登基之后不到半个月,陆崇明再次回到北方,京师这个地方他不愿意多呆,皇帝也不敢让他多呆,此刻宋金两国之间的战争已经越发的趋向白热化。 半年之后金国皇帝驾崩,天下震动,所有人都知道,金人之所以能够支撑到现在全是因为有这位英明勇武的皇帝,现在他死了,继承人王孙却还年幼,大金朝堂一片混乱。 更有甚者,不知从何处忽然传出一条流言,金人气数已尽,亡国之日就在眼前。 军心大乱!可以说金人皇帝死的非常不是时候,他一死,已经到了紧要关头的宋金之战再无悬念,天要亡大金。 靖康二年年初,陆崇明凯旋而归,递上金国降表以及金人皇帝在内的皇室成员数千人,金人国灭。 此等前所未有的盛世功勋让他成为大宋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异姓王。 陆崇明威名之盛,再无人能够压制的住! 诸葛正我等那些老臣都是忧心忡忡,在喜悦的同时更多的则是担心,担心陆崇明功高盖主,权势遮天,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已经成为端王的陆崇明并没有在京师久呆,在将端王世子顾惜朝提拔到户部之后,竟然再次带兵离京。 对此他们都是乐见其成,端王世子是个有才华的,而且年纪还轻,怎么样也比他老子好对付多了,这个朝堂至少还是赵家的朝堂,没有改姓顾。 此后数年,陆崇明一直在南征北战,大理,西夏,还有西边的蒙古等等,他带领的铁骑几乎将大宋版图扩张了一倍。 他回京师的次数极少,每次回去也只是看看顾惜朝,或则帮他解决一下朝堂上的小麻烦。 近几年来,顾惜朝的手段越来越圆滑,在朝堂上混得如鱼得水,需要他出手的次数也渐渐变少,更多的时候他都能自己完美的解决,也因此,他有时候连回都不想回来了。 再然后,某个晚上,他忽然从睡梦中惊醒,望着头顶上的那方帐篷,没有任何原因的他就是知道,时间到了。 次日清晨,他慢条斯理的起床穿衣,召集所有将士将一切事情稳稳当当的吩咐下去,在确保无论发生何事军中都不会乱的情况下,带着亲卫队快马加鞭的往京师赶。 整整七天的路程硬是被他缩成了三天,到达京师时已是一身的风尘,所有人都为他的突然出现而惊讶。 这次的见面与上次相隔已有整整一年的时间,顾惜朝变得更加的俊美,也更加的成熟,少年时期的锐气都被稳重深沉所取代。 陆崇明微笑,一直陪了他半个月的时间,而非如往常一般来去冲冲。 对此,顾惜朝也很高兴,虽然他表面上没表现出来,但目光却是柔和不少。 这大半个月的时间已经是除了当年在延州之外,父子两相处的最长的一段时间了。 “王爷。”袅袅婷婷的身影在小厮的陪伴下缓缓走来,一根雪白的纱巾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一双忐忑而又秀美的眸子。 陆崇明想了一会儿才终于从某个角落中挖出了对方的身份信息,一句“你是谁”被他硬生生的咽进了肚子里,在自己的家里,如果问自己的老婆你是谁的话,绝对是一件能让人笑掉大牙的事。 其实这也不怪他,当年娶她本就是暂时的计策,后来蔡京倒台,因为她到底是自己娶回来的妻子,也因为对这个弱女子总存在着的一点愧疚,就将她保了下来,也依旧让她顶着个顾夫人的名号。 这么多年来,他真的没有见过对方几次,也难怪他不记得了,甚至长年行军在外,他都快忘记自己曾经娶过这么一个妻子了。 现在想起来了,他也没什么表示,只是想着如果他走之后,以小顾以前对她的讨厌会不会愿意继续养着她?或许应该和他提一下。 蔡四娘将手中的粥放在他面前,有些局促的说道:“这是你以前喜欢的,我、我听下人说你回来了,便想给你再煮一次......” 陆崇明看着她闪烁的眼神,在对方紧张的呼吸中慢慢将碗中的白粥一口一口的全部喝了下去。 ...... “呵——”愉悦的轻笑声响起,蔡四娘慌慌张张的连退几步之后,露出身后的人。 灰衣的小厮一改先前的唯唯诺诺,整个身子瞬间挺直,“顾大人多年未见,你怎么还是这么好骗呢?” 陆崇明神情淡淡,一点都没有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震惊的意思,他扬了扬空了的碗,漫不经心的道:“你是指这碗参了毒的粥?” “你知道?!”尖利的声音响起,蔡四娘不敢置信的说道:“这不可能!你、你若是知道了的话怎么还会喝下去!” 自然是因为他本来就要走了,有毒无毒无所谓。陆崇明抿唇,“无论我与蔡京之间有多少恩怨,但你终归是最无辜的那个,我欠你,连同小顾的一起还你,自此再不相干。” 再不相干吗?!蔡四娘泪如雨下,怎么可能不相干,她是他的妻子,自从嫁给他之后她就认定自己是他的人,虽然知道自己配不上,但她依旧心慕于他,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哪个女子不爱慕?她从来都是为了自己能够成为他的妻子而骄傲的。 可他却间接逼死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家人,整个蔡家因他所灭,还有——自己,刚刚乍见之时,对方眼中闪过的陌生让她伤让她恨,最终选择了这条路,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了蔡家的仇多一点,还是为报复对方这么多年的冷落与无视多一点。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蔡四娘从袖中摸出一个瓶子,惨然道:“这是和你一样的毒药,身为妻子,谋杀亲夫,天理难容,所以我会陪你,我从来就没打算活下去......” “你——”陆崇明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瓶中的毒药被蔡四娘全都喝进肚中,那药发作的极快,不一会儿她便腹痛的倒在地上。 陆崇明也感觉到了腹中的痛楚,他恨恨的看向一旁站着的人,怒声道:“白明莫!你为何不阻止她!” “哎呀!顾大人认出来了啊!”白明莫伸手一抹,薄如蝉翼的面具便落了下来,露出一张清白出尘的面容,“不过我为什么要阻止呢?一个一心想死的人我从来不会浪费时间去救的。” 陆崇明越来越痛,他能够看到地上的女子的挣扎越来越小,直至静止不动。 他闭了闭眼睛,沉声道:“你到是厉害,找了你那么多年,到最后竟是一直都在眼皮子底下。” “顾大人才是重情重义。”白明莫轻笑,“明知有毒还能面不改色的喝进肚子,我原本还打算亲自动手的。” 陆崇明咬紧牙关,有滚烫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而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想问你一句,当年为何背叛。” “噗!”白明莫大笑起来,笑的腰都弯下来了,末了他才说道:“这有什么好问的?当然是为了往上爬,你即不敢用我,我就找敢用我的人好了。” “还有,别说背叛,从未效忠,何来背叛?” 是吗?陆崇明撑着桌子,竟是站了起来,他直视白明莫,哑声说道:“我今天或许是活不成了,但你也别想活着走出去!” 白明莫心下一紧,忽然就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他退!急退! 可依旧晚了点! 黑色的榴弹炸开来的时候,他哇的一下吐出大口鲜血,房屋崩塌,烟尘四起,宁静的夜瞬间像煮开了的水一样沸腾起来。 模糊的视线中他只看到那个灰色的身影踉跄几下,瞬间往外退去,但陆崇明知道,他绝对活不过今晚。 一个已经受了重伤的人如果还能被他顺利逃出府去的话,那顾惜朝也该塞回娘胎里重练了。 眼皮越来越重,他似乎听到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模模糊糊的说着什么,失去意识前他想着,驱除鞑辱,国泰民安,杀白明莫报仇,他答应的都已做到,苏梦枕可以安息了吧,唯一可惜的是无法再见小顾一面了...... ...... 靖康七年四月,端王遇刺身亡,天下皆悲。葬礼当日,万千风云骑扶灵而出,整个开封无数人痛哭失声,哭声直震九霄。 五月,顾惜朝继承其父爵位,称端王,封少傅。 陆崇明死后,顾惜朝一改往日的谦和圆滑,孤傲冷漠,多次让皇帝下不了台。 数月之后,赵桓不顾诸葛正我等人的劝阻,在小人谗言之下,决定削其王位。 靖康七年冬,朱慕阳等一干武将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带兵攻进皇宫,当朝斩杀十几个大臣,更有数十个家族被抄了家,开封一夜间风声鹤唳。 因为那时正是隆冬时分,后人称之为“隆冬变”! 隆冬变后,朝堂上被彻底的清洗了一遍,就连老臣诸葛正我都无奈隐退,整个朝堂端王顾惜朝一手遮天。 皇帝赵桓惶惶然不可终日,很快便病倒,并且在没有爬起来。 靖康八年二月,皇帝驾崩,顾惜朝拥立刚刚三岁的二皇子为新帝,自封为摄政王,权掌天下,天上地下唯此一人!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寒露。岁梦】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